他熬夜寫申請材料,搜腸刮肚地想寫出自己的“科研潛力”和“綜合表現”,最終卻隻能乾巴巴地羅列那幾條蒼白的成績和每天跑步、去圖書館的“事跡”。他甚至沒有一張像樣的生活照,最後貼上去的是開學時在校門口拍的、表情僵硬的一寸照。
遞交材料的時候,他看到另一個競爭者的申請表,厚厚一遝,附帶著各種獲獎證書、參加科技競賽的照片、甚至還有一封英文的推薦信。那個同學他認識,成績比他稍差一點,但口才極好,是係籃球隊主力,據說父親是省裡某個部門的領導。
結果毫無懸念。
名單公布那天,他遠遠看著那個熟悉的名字,在原地站了很久。風吹過公告欄,紙張嘩啦作響。沒有憤怒,沒有不甘,隻有一種深切的、早已預料到的無力感。那感覺像是早就埋伏在身體裡,此刻隻是安靜地浮出水麵,冰冷地包裹了他。
他轉身,又一次走向圖書館。那條路,他熟悉得閉著眼都能走到。
就是在那個靠牆的、堆滿厚重機械設計手冊的角落裡,他遇到了趙教授。
那天他正對著一本全英文的《機械原理》較勁,詞典翻得嘩嘩響,眉頭擰成一個死結,額頭上急出一層細汗。很多專業術語詞典上根本沒有,或者解釋得語焉不詳。那種熟悉的、被無形壁壘阻擋的挫敗感又一次攫住了他。
“遇到難題了?”一個溫和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陳默嚇了一跳,猛地抬起頭。
一個穿著半舊中山裝、頭發花白、戴著深度眼鏡的老者不知何時站在了他旁邊,正低頭看著他攤開在桌上的書和寫得密密麻麻、卻混亂不堪的草稿紙。老者的目光透過厚厚的鏡片,帶著一種學者特有的專注和審視。
陳默慌忙站起來,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放,臉頰發熱,下意識地想用胳膊擋住那些潦草的筆記。“教、教授…我…”
“這本影印版錯誤不少,翻譯得也很生硬。”趙教授似乎沒在意他的窘迫,伸出一根手指,點了點書上的某一處公式推導,“這裡,跳躍太大了,缺了關鍵兩步,初學者很容易看不懂。”
他又瞥了一眼陳默的草稿紙,上麵是他試圖用自己的方式理解並補充的推導過程,雖然笨拙,卻一步步寫得很詳細。“嗯…思路是對的,就是繞了遠路。這裡,用拉格朗日中值定理,一步就出來了。”
他拿過陳默手裡的筆——那支最便宜的、筆杆都快被咬爛的塑料中性筆——在草稿紙的空白處,流暢地寫下了幾行簡潔而優美的推導。字跡清瘦有力。
陳默瞪大了眼睛,看著那幾步自己絞儘腦汁也無法突破的關鍵,在教授筆下如此輕描淡寫地被解決,一種豁然開朗的震撼和由衷的敬佩湧了上來。
“謝謝…謝謝趙教授…”他訥訥地道謝,聲音因為激動而更加乾澀。他認得這位老先生,是係裡最有名望也是要求最嚴格的教授之一,教的正是他們下學期最重要的專業基礎課。
趙教授放下筆,抬眼仔細看了看他,目光在他洗得發白的衣領和那雙因為長期握筆而有些變形的手指上停留了一瞬。“大一的?哪個班的?叫什麼名字?”
“機械一班,陳默。”
“陳默…”趙教授沉吟了一下,似乎想起了期中成績單上那個靠前的名字,“基礎打得還算紮實。就是方法太笨,光靠死記硬背,走不遠。”
他的話很直接,沒有任何委婉,像一把手術刀,精準地剖開了陳默努力掩蓋的虛弱。陳默的臉更紅了,頭垂得更低。
“以後有問題,可以直接來我辦公室問。”趙教授遞給他一張紙條,上麵寫著一個辦公室門牌號,“周三下午,我都在。比一個人在這裡啃這些錯誤百出的影印本強。”
說完,他背著手,踱著步子離開了,身影很快消失在層層疊疊的書架之間。
陳默捏著那張薄薄的紙條,站在原地,心臟還在砰砰地跳。紙條邊緣有些粗糙,握在手裡卻有一種奇異的分量。
窗外,天色不知何時又暗了下來,陰沉的雲層低低地壓著,似乎又要下雪了。
圖書館裡燈火通明,溫暖如春,學生們依舊埋首在書海和屏幕前。
他把那張寫著門牌號的紙條,仔細地、對折再對折,放進了貼身的衣袋裡,緊挨著那卷皺巴巴的錢和那隻堅硬的錫紙鶴。
然後,他坐回那個昏暗的角落,重新攤開那本天書般的《機械原理》,拿起筆。
這一次,筆尖落在紙上的聲音,似乎略微堅定了一絲。
喜歡deepback深淵請大家收藏:(.sack深淵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