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天色微明,室內燭火未熄,羅明元又是一夜未眠,在書房內對著轉移資產的線路圖做最後的推算。燭光映著他眼下的青黑,一旁的紙頁密布著日期、路線、代號與生死攸關的接頭暗語。
妻子張氏端來參湯,看著羅明元疲憊的樣子,麵露憂色。
羅明元抬起布滿血絲的眼,對上她憂心忡忡的目光。他嘴角勉強牽起一個寬慰的弧度:“我沒事,我撐得住,你和母親差不多也該準備了,待我這邊安排妥當,便送你們南下香江。
他頓了頓,語氣轉為嚴肅:這幾日府裡不太平,你務必約束好咱們院裡的人,謹言慎行。特彆是老三、老四那邊……他眸光一沉,一個字都不能透露。
張氏聞言,指尖微微一顫,終是沒說什麼,隻輕輕頷首。她垂下眼睫,聲音輕得幾乎散在晨風裡:“你的難處,我都明白。”
她沉默片刻,再開口時,語調溫順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這家裡如今風雨飄搖,我一個婦道人家,幫不了你什麼,但絕不給你添亂。”
羅明元抬眼看她,正對上她望來的目光——那目光裡盛著溫順和依賴。他被這眼神一燙,竟有些慌亂地彆開臉,低下頭輕聲說:“這些年......辛苦你了。”
張氏一看他躲閃的樣子,心中驀地一痛,像是被細針密密地紮過。她向前半步,聲音裡帶上了哽咽:“如果不是我……你和她早該是神仙眷侶,兒女滿堂了。是我……是我誤了你……”
“彆說了!”羅明元猛地打斷她,痛苦地閉上眼睛,整個人仿佛瞬間被抽乾了力氣,向後靠在椅背上,揮了揮手,聲音低不可聞:“我累了……想獨自歇一會兒。”
張氏望著他驟然蒼白的側臉,將所有未儘的言語和酸楚都咽了回去,化作一聲無聲的歎息,悄然退出了書房,輕輕掩上了門。
羅明元的目光空洞地落在案頭,那一點殘燭的火苗在他眼中掙紮、跳躍,卻照不進那片深不見底的漆黑。
他像是自言自語,聲音輕得如同夢囈,飄散在清冷的晨光裡:“她走了……”
“再也不會回來了。”
一滴淚毫無征兆地從他眼角滑落,沿著蒼白的臉頰緩緩淌下,最終無聲地沒入衣襟。他就這樣靜靜地坐著,任由那點殘燭徹底熄滅。
與此同時,錦帳中暖香氤氳,羅明軒正愜意地斜倚鴛鴦枕,享受著嫣紅纖指遞到唇邊的香煙,指尖的煙卷升起嫋嫋青煙。嫣紅依偎在他懷中,柔聲問道:“入股的事,究竟如何了?”
這幾日,羅明軒馬不停蹄地把分家得到的鋪子、田地以及房產落在自己名下,又借口要查看鋪子、田地賬本,趁機到新買的小院與嫣紅廝混。
“急什麼?”羅明軒吐著煙圈,“這幾日又是分家又是給吳督軍籌集軍費,家裡忙得不可開交,老頭子哪有空理會這些?”
“不過你放心,分家前,老頭子說了自有安排。”
“當真?”
“當真!跟你說,老頭子膽子小得很,他是哪路神仙也不敢得罪。”
“你不知道,這幾日老頭子讓人看著我,門都不讓出,生怕我知道他們和吳督軍在搞什麼,至於我大哥,整日裡忙著給督軍府籌措軍費,把鋪子和田地都拿出來賣了,我真不知道老頭子是怎麼想的,好端端的給那個什麼張大帥籌集什麼捐款,這吳督軍本來就是獅子大開口了,又來一個張大帥,要不然,分家的時候我還能多分點。”
嫣紅笑意盈盈,柔聲又道:“這個張大帥是不是守在關外那個張舒懷,張大帥?
“可不就是他,那個林會長跑到家裡鼓動老頭子去巴結他,老頭子是老糊塗了,親疏不分的,你將來要嫁到羅家的人,他不想著和你們搞好關係,跑去巴結那個張大帥,將來有事,遠水解不了近渴。”
嫣紅輕撫著羅明軒的肩頭,柔聲說道:“你父親那個人是有些守舊,你也彆怪他,你大哥那人,當然是你爹說什麼他聽什麼,不過你不是還有我嘛,咱們倆才是最貼心的。”
羅明軒聽了,神情略微緩和,輕輕歎了口氣,“是啊,現在家裡也就你能懂我了。”嫣紅順勢靠在他肩上,眼裡閃過一絲精光,“隻要你信我,咱們的日子會越過越好。”
“你放心,再怎麼著也得把這入股的事給你們辦成嘍,我們跟著後麵也撿點好處,平常這礦的事,老頭子防我跟防賊一樣,都不讓我沾手,這次我無論如何也要占上一股。”
嫣紅眼波流轉掩藏住眼底的鄙視:“聽說尊夫人帶著孩子離開了?”
羅明軒沉著臉說道:““走了乾淨!省得日日看她的臉色,受她的窩囊氣。”他望著嫋嫋升起的煙霧,眼神晦暗不明,“日後,她走她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可終究是一家人……”嫣紅故作遲疑。
羅明軒冷笑一聲,掐滅了煙頭,“一家人個屁!她若真當我是家人,就不會處處掣肘我,還到老頭子那告我的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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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孩子你就不要了?”
羅明軒冷哼一聲,“大的、小的都跟我不親,特彆是我那個女兒,每次見我都跟仇人一樣。”
伸手一把摟住嫣紅親昵地說:“倒是你,安心等著,我們真正的好日子還後頭,至於孩子,隻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歡。”
嫣紅順勢靠在他肩上,指尖輕輕劃過他的胸膛:“我怎麼聽說……尊夫人與令兄早年有過婚約?”
羅明軒被嫣紅勾得心裡正癢癢,瞬間沒了興致。他臉色一沉,猛地坐直了身子,眼神陰鷙地盯著嫣紅:“你聽誰胡說八道的?哪個爛舌根的在你麵前嚼這種蛆?”
嫣紅被他突如其來的怒氣嚇了一跳,旋即柔聲道:“我也是偶然聽底下人閒磕牙時提起一嘴,看你急的,我不過是好奇問問嘛。”
她說著,又軟軟地靠上去,手指在他胸口畫著圈,“隻是有人說,大老爺對四太太……似乎總有些不同尋常的關照。原來,竟是心裡一直沒放下麼?真是……情深義重啊。”
“放屁!”羅明軒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推開她,霍然起身,臉色鐵青地在屋裡踱了兩步,“那都是多少年前的陳穀子爛芝麻了!她沈淑蘭進了我的門就是我羅明軒的老婆,跟他羅明元有個屁的關係!他羅明元就是個假正經!整天擺著長子長孫的譜,好像羅家沒他就不行似的!”
“當初,他倆都訂親了!結果呢?張家倒了,他為了個‘孝子’的名聲,扭頭就娶了張家那個孤女!好處他得了,好人他做了,卻把我推出去娶了沈淑蘭!沈家家勢大,老頭子舍不得和沈家斷了親,讓我娶我敢不娶嗎?在他羅明元眼裡,我永遠就是個撿他不要的東西的!”
“他心裡不是惦記沈淑蘭嗎?又能怎麼樣,沈淑蘭還不是和我同床共枕十幾年,孩子都生了仨。”
嫣紅看著他暴跳如雷的樣子,慢慢坐起身,低頭整理著衣襟,嘴角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要的就是這個效果。羅明軒對兄長的嫉恨越深,對羅老太爺越不滿,就越會緊緊抓住她這根“救命稻草”。
嫣紅下床拉住他的胳膊:“好了好了,是我不好,我不該聽風就是雨,更不該拿這沒由頭的事來煩你。你彆生氣了,氣壞了身子可不值當。我以後再也不提了,好不好?”
羅明軒喘著粗氣,胸脯劇烈起伏,看著嫣紅一副楚楚可憐、全心依賴他的模樣,那股邪火才慢慢壓下去一些。他一把摟住她狠狠地親了一口:“哼,你知道就好。以後把耳朵關緊點,彆什麼亂七八糟的話都往心裡去。”眼神陰沉地望向窗外,“羅明元……他現在自身都難保了,我看他還能得意多久!”
嫣紅低下頭,嘴角幾不可察地勾起一絲冷笑。看來,這羅家內部的裂痕,遠比她想象的還要深,真是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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