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這套體係全麵正式實施,無異於在紅軍的物資補給線上,鋪設了一張巨大而堅韌的死亡之網,尤其是藥品、通訊器材、金屬材料等生命線,將麵臨被徹底切斷的風險。
他深吸一口氣,冰涼的空氣灌入肺腑,驅散了一絲悶熱帶來的昏沉。他知道,又一場沒有硝煙、卻同樣殘酷的戰役,已經悄然打響。
在隨後召開的草案討論會上,羅雲淨再次完美扮演了那個“嚴謹到令人生畏”的技術專家角色。他沒有直接挑戰管製政策本身的政治正確性——那無異於以卵擊石——而是精準地將矛頭指向了草案的“現實可操作性”與“驚人執行成本”。
他引用了大量來自統計部門和前線反饋的數據,詳細論證了在當前交通通訊基礎設施落後、市場混亂且盤根錯節的條件下,強行推行全麵管製將麵臨何等巨大的執行困難,以及足以拖垮地方財政的恐怖行政成本。
“例如,對桐油、豬鬃這類進行管製和征收,”他語氣平穩,目光掃過在場每一位與會者,“需要投入的人力、物力、財力成本,經過初步測算,很可能遠超這些物資本身所能產生的戰時經濟價值,根本是得不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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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則,在缺乏統計工具和有效監管手段的前提下,極易催生黑市交易,嚴重損害守法商販的利益,擾亂正常經濟秩序,最終結果,很可能與管製初衷南轅北轍,無法達成預期的戰略效果……”
他的發言,一如既往地立足於堅實的技術和現實基礎,邏輯清晰,論證有力,讓那些急於表功、推動草案快速通過的官員雖心中慍怒,臉上青紅交錯,卻難以從正麵進行有理有據的駁斥。
會議最終在一種沉悶而對立的氣氛中不歡而散,草案的推行進程,顯然又被蒙上了一層濃厚的陰影,增加了顯著的變數。
散會後,人群魚貫而出。羅雲淨在光線略顯昏暗的走廊轉角,他與曹彥達迎麵相遇。兩人目光在空中短暫交彙,曹彥達幾不可察地微微頷首,臉上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隨即與他擦肩而過,仿佛隻是兩個點頭之交的同事一次尋常的偶遇。
但就在身體交錯的那電光火石的一瞬,羅雲淨敏銳地感覺到,對方以難以察覺的巧妙力度和角度,精準地將某樣東西塞進了他西裝外套外側的口袋裡。
他心中猛地一凜,如同被冰冷的電流擊中,但麵上依舊波瀾不驚,甚至連步伐的節奏都未曾有絲毫改變,繼續步履沉穩地走向走廊儘頭自己的辦公室。
回到那間狹小卻安全的辦公室,他立刻反手鎖上門,背靠著冰涼的門板,他迅速取出那張紙片,就著窗外透進來的天光展開。上麵隻有用極細的hb鉛筆,精心繪製的一個簡易圖表——那似乎是某種無線電偵測或監聽設備接收到的信號強度,隨時間變化的波形圖。
圖表的大部分平滑而規律,然而,在一個非常特定的時間點,那代表信號強度的曲線,卻發生了一個極其突兀的、毫無過渡的、近乎垂直的陡降,仿佛一個正在被牢牢鎖定的目標,在最後一刻驟然憑空消失,或者……被某種強大的乾擾硬生生掐斷。
羅雲淨盯著這個異常波形,眉頭緊緊鎖起,心臟在胸腔裡沉重地跳動。這個陡降……究竟意味著什麼?是敵方設備的偶然故障?還是……“家裡”某個至關重要的信號源,在千鈞一發之際采取了果斷措施,僥幸逃脫?亦或者,這預示著敵人已經裝備了某種他們尚未知曉的、更先進、更隱蔽的偵察或乾擾技術?
曹彥達傳遞這個信息,絕不可能隻是為了給他出一道技術謎題。這個隱藏在簡單波形圖中的異常,一定指向某種迫在眉睫的巨大危險,或是某個足以影響全局的重要變故。
他必須立刻將這個預警,連同近期觀察到的所有關於戰略資源管製加速和西南開發動向的要點,儘快傳遞給肖玉卿!
他站起身,在辦公桌與牆壁之間狹小的空間裡踱了兩步,強迫自己過快的心跳和翻湧的思緒冷靜下來。焦慮解決不了任何問題,隻會乾擾判斷。
他重新坐回椅子,將那張小紙片上的波形圖再次深刻記憶一遍,然後將其湊近煙灰缸,劃燃火柴。橘紅色的火苗再次躥起,迅速而徹底地吞噬了這危險的信號,將其化為一小撮無法辨認的灰燼。
然而,下一次約定的聯絡時間尚未到來,肖玉卿也沒有發出新的見麵信號,他隻能被動地等待。
他走到窗邊,望著委員會大院那高大圍牆之外,那片被夏日濕熱空氣籠罩的、灰蒙蒙的城市天空。金陵城依舊在沉悶中喘息,醞釀著不為人知的風暴。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辦公桌上,那份《特種礦產及重要農產資源戰時管製辦法草案)》靜靜地躺在那裡,封麵的黑色字體仿佛帶著冰冷的重量。
敵人的戰略收縮與物資管控正在同步加速,前線麵臨的壓力可想而知。他必須在這潭愈發幽深、暗流愈發湍急險惡的水中,繼續當好那顆看似沉默無害、隨波逐流,卻能在關鍵時刻以精妙力道改變局部流向的“石頭”。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敲響,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打斷了他的沉思。
羅雲淨迅速收斂所有外露的情緒,整理好麵部表情,讓眼神恢複平日的溫和平靜,沉聲道:“請進。”
門被推開,站在門口的果然是吳明達。他臉上依舊堆著那副仿佛永不褪色的、自來熟的熱情笑容,但若仔細觀察,會發現他那鏡片後的眼神裡,比平日多了一絲難以精準捕捉的閃爍,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
“羅工,忙著呢?”吳明達走了進來,動作自然地反手輕輕帶上了門,將走廊的喧囂隔絕在外,“有個突發情況,胡處長讓我立刻請你過去一趟。”
羅雲淨的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微微攥緊。胡處長剛找他進行過那場意味深長的談話不久,曹彥達那帶著不祥預感的警告言猶在耳,此刻又突然來了“急事”,而且是由吳明達親自來請?
“是什麼事,吳處長?”他一邊不動聲色地將桌麵上幾份無關緊要的文件收攏疊好,一邊用平靜無波的語氣問道,仿佛隻是接到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工作通知。
“這個……具體細節,我也不太清楚,”吳明達向前湊近半步,壓低了聲音,語氣卻刻意營造出一種事關重大的緊迫感,“好像是……關於之前北極閣項目最終報告的一些……後續核查問題。上麵……似乎有些新的疑問。”
“北極閣?”羅雲淨抬起眼,目光平靜如水,直直地看向吳明達那雙遊移不定的眼睛,清晰地重複了一遍這個關鍵詞。
潭水之下的暗流,似乎比他們所有人預想的,來得更快、更急、也更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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