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淄城內的廝殺聲漸漸微弱下去,並非因為勝負已分,而是因為一種更令人心悸的恐怖平衡已經形成。公孫固的宋軍雖遭受重創,但仍憑借武庫和宮城的堅固工事死守核心區域,如同困獸,戰鬥力反而更加凶悍。公子潘的叛軍與楚軍小股精銳控製了大部分外城和街巷,卻一時難以啃下這塊硬骨頭,攻勢暫緩,轉而進行圍困和清剿殘餘抵抗。
陰濕的牢獄中,隰朋的生命已如風中殘燭。公孫固雖未立刻殺他,但獄卒的苛待、內心的憂憤以及年事已高,已徹底擊垮了他的身體。他知道自己時日無多。
一夜,一名冒著巨大風險前來探視的舊部門客,隔著牢欄見到了形容枯槁的老臣。隰朋屏退左右,用極其微弱卻清晰的聲音,留下了他最後的政治遺囑:
“潘…非人主之器,暴虐而短視,引楚入室,實為賣國。孝公…柔弱,然名分尚在,乃抗楚之旗…宋襄公迂腐,然其與楚為敵,勢不兩立…齊之生機,不在臨淄一隅,而在…外…”
他艱難地喘息著,繼續道:“吾已…遣人密赴莒國,尋公子元齊桓公另一子,與太子昭、公子潘皆異母),其人…沉穩,或有可為。爾等…當設法聯絡孝公舊部,或奔…或隱,保存實力。切不可…與潘、或與宋…死磕…要等…”
“等什麼?”門客急切地問。
“等…楚與宋…大戰起。等…晉國…西陲之晉,必有雄主出…那才是…真正能…尊王攘夷者…”隰朋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牢獄的牆壁,看到了遙遠的未來,聲音漸如遊絲,“告知後人…勿忘桓管之誌…勿失…齊人之魂…”
言畢,隰朋溘然長逝。這位管仲事業的繼承者、在末世苦苦支撐的齊國老臣,最終未能挽狂瀾於既倒,但他的死,和他最後的布局,卻為齊國的未來埋下了一顆微弱的、卻至關重要的火種。
他的死訊傳出,臨淄城內,無論是惴惴不安的民眾,還是仍在抵抗的忠貞之士,乃至部分被迫依附公子潘的貴族,無不暗自神傷。一種悲涼的氣氛籠罩了殘破的國都。隰朋之死,象征著一個時代最後的理性與尊嚴的逝去。
與此同時,在宋國盂地,一場鬨劇般的會盟正在上演。
宋襄公躊躇滿誌,早早到達會場,布置好一切,以盟主自居。然而,應約前來的諸侯寥寥無幾,且多為牆頭草般的小國君主,場麵冷清至極。更讓宋襄公心頭蒙上陰影的是,楚成王竟然親自來了,而且儀仗煊赫,甲士如雲,氣勢遠壓主人。
會盟台上,宋襄公依然沉浸在“仁義”的幻夢中,試圖主導盟約,重申“尊王攘夷”的舊調,並提議聯軍伐楚“不臣”。台下響應者稀稀拉拉。
楚成王熊惲冷笑一聲,長身而起。他毫不客氣地打斷了宋襄公:“襄公之言,何其迂也!當今之世,強者為尊。寡人聞:‘王者’,有德者居之。宋公口口聲聲‘尊王’,然周室衰微,天下無主久矣。今日之會,既推盟主,何不就此推舉一真正有德有力者,共尊之?”
此言一出,滿場皆驚。這已徹底撕破了“尊王”的遮羞布,直指霸權本身。
宋襄公又驚又怒:“楚子何出此言!盟主乃尊王命、合諸侯以謀公益,豈是私相授受?”
楚成王步步緊逼:“哦?公益?齊國內亂,宋公遣兵乾涉,扶立傀儡,駐軍索賄,這也是公益?無非是覬覦齊桓霸業而不得其法耳!論國力,論軍威,楚帶甲百萬,地跨江漢,寡人在此,誰敢不服?”他目光掃視全場,小國君主們紛紛低頭,不敢直視。
“你…!”宋襄公氣得渾身發抖,指著楚成王,“蠻夷之輩,不識禮義,安敢在此狂言!”
“禮義?”楚成王哈哈大笑,“禮義能當飯吃,還是能擋我楚軍鐵蹄?宋公既談禮義,為何苛待齊臣隰朋,以致其慘死獄中?他已收到臨淄最新情報)這便是宋公的‘仁義’嗎?”
宋襄公被問得啞口無言,臉色煞白。他沒想到楚王消息如此靈通,更將其偽善一麵當眾戳穿。
楚成王趁勢喝道:“如此無德無才、虛偽無能之輩,豈堪為盟主?左右,與我拿下!”
埋伏在會場周圍的楚國甲士一擁而上。宋襄公的護衛本想抵抗,但見楚軍勢大,諸侯皆作壁上觀,瞬間土崩瓦解。宋襄公本人被當場擒獲,成了楚國的階下囚。
一場意圖稱霸的會盟,以盟主被擒的驚天醜聞告終。楚成王挾持宋襄公,威風凜凜,睥睨諸侯:“爾等可願尊楚?”在絕對的武力和威懾麵前,各國君主戰戰兢兢,隻得唯唯諾諾。楚成王誌得意滿,押著俘虜,凱旋而歸。消息傳開,天下震動。宋國上下,如遭晴天霹靂。
臨淄城內,公子潘得知宋襄公被擒,欣喜若狂。最大的外部威脅似乎解除了。他立刻加大了對宮城的壓力,同時派人向城內的公孫固喊話,威逼利誘,令其投降。
公孫固此刻陷入了絕境。外無援兵主公被俘,本國可能大亂),內無糧草,軍心渙散。隰朋已死,他失去了最重要的談判籌碼和泄憤對象。繼續抵抗,隻有全軍覆沒一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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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奈之下,公孫固提出了條件:隻要公子潘保證他及部下安全離開齊國,並承諾不傷害齊孝公這是他作為宋將最後的職責所在),他便交出宮城。
公子潘假意應允。在得到公孫固獻出的武庫和控製權後,公子潘立刻翻臉,下令圍殺撤退的宋軍。公孫固力戰而死,大部分宋軍被殲,隻有少數拚死突圍,逃回宋國報信。
公子潘的鐵蹄終於踏入了齊宮。他見到了驚恐萬分的齊孝公。此刻,他不再掩飾自己的野心。
“昭,你懦弱無能,致使國家崩壞,先君霸業蒙塵,更有何麵目居於此位?”公子潘厲聲斥責,“宋人傀儡,國人皆棄之!念在兄弟之情,我不殺你,你自尋去處吧!”
齊孝公麵如死灰,在公子潘甲士的“護送”下,黯然離開宮殿,實質上被驅逐流放。其下落,暫時成謎。
隨後,公子潘在楚軍的“見證”和下,宣布即位,史稱齊昭公。他大肆封賞追隨者,尤其是楚國派來的“客卿”,並允諾割讓邊境城邑以酬楚功。臨淄城頭,變換了大王旗,但空氣中彌漫的不是新政的喜悅,而是血腥與屈從的氣息。
宋襄公被俘的消息傳回睢陽,舉國恐慌。群龍無首,強敵環伺,國家危在旦夕。
在此存亡之際,公子目夷展現出了巨大的勇氣和擔當。他迅速集結忠於公室的力量,穩定朝局,並毅然宣布:“國君雖蒙難,社稷不可傾覆!吾暫攝國政,以禦外侮!”他被擁立為假君。
目夷清醒地認識到,此刻絕不能向楚國屈服求饒,那隻會加速滅亡。他一方麵加強邊境防禦,嚴陣以待楚軍可能的入侵;另一方麵,派出能言善辯之士,火速前往各國,尤其是向與楚不睦、或與宋有舊的大國求援,極力渲染楚國擒拿中原諸侯的暴行,試圖激起各國的恐懼與同情,組建救宋聯盟。
同時,他亦暗中遣使至楚營,表麵言辭恭順,詢問贖回國君的條件,實則拖延時間,探聽虛實。
宋國,在目夷的艱難支撐下,暫時避免了立刻分崩離析的命運,但已風雨飄搖。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楚國,看楚成王將如何處置宋襄公這塊燙手的山芋,以及是否會乘勝席卷中原。
而此時的楚國大營,楚成王正看著被囚的宋襄公,心中盤算的卻並非簡單的殺伐。他在權衡:殺一宋公易,但是否會迫使宋人死戰,乃至真的激起中原諸侯聯合反楚?留著這個昏聵的“仁義”之主,或許更有利用價值?一場關於霸主命運的政治算計,正在楚王心中激烈地展開。
齊宋兩國的劇變,如巨石投入池中,波瀾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整個華夏世界擴散開去。一個更加混亂、也更加充滿機遇的戰國時代,已然叩響了曆史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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