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蘭端坐主位，手中捧著一盞溫茶，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心中已是冷笑連連。她年紀雖長，鬢發染霜，但眼神依舊銳利清明，洞若觀火。
陳氏那點心思，如何能瞞得過她？無非是見明國基業日益穩固，波氏江山似鐵桶一般，便想著走這捷徑，靠姻親紐帶攀附上來，重振家族昔日榮光，甚至妄圖攫取更多權柄。
她慢條斯理地呷了口茶，方才抬眼，目光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掃過在場諸人，最終落在為首的陳氏宗主派來的人臉上。
“吾孫女的婚事，”陳蘭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敲在每個人心坎上，“豈是吾一個老太婆能擅自做主的？此等大事，自有她們父王親自拍板定奪。”
她語氣微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誚，“再者，孩子們年紀尚小，明王常言，當以學業、曆練為重，不宜過早談及婚嫁。陳氏的美意，老身心領了，此事還是休要再提。”
這話說得客氣，實則已是斬釘截鐵的拒絕。除非她陳蘭老糊塗了，昏了頭，才會把自家精心培養、視若珍寶的大孫女，往陳氏那攤不知進取、隻知鑽營的渾水裡推。
那陳氏宗主兒子是個什麼貨色，她又想起這人，讀書不成，習武不就，終日隻知鬥雞走馬，仗著家世渾噩度日，與軍中、學院裡那些嶄露頭角的年輕才俊相比，簡直是雲泥之彆。
廳內氣氛頓時更加凝滯，陳氏幾人臉上青白交加，笑容僵在嘴角，卻又不敢出言反駁。
正在這尷尬之時，得體的仆人輕步而入，稟報酒菜已然備齊。
陳蘭看在自家兄長親自前來的情麵上，終究沒有立刻端茶送客，而是與聞訊前來作陪的丈夫波才一起，勉強維持著場麵上的禮節，陪同陳氏幾人吃了一頓便飯。
隻是這頓飯，對於陳氏幾人而言，實在是味同嚼蠟，難以下咽。
席間，陳蘭看似閒話家常，卻句句意有所指，時而感慨如今明國取士，首重真才實學，非軍功或政績卓著者難以晉升。
時而提及去年隨軍出征的那些年輕學子，如諸葛亮等人，不過十幾歲年紀，便已憑著實打實的功勞踏入仕途，有的甚至被直接征辟為一縣之令，前途不可限量。
字字句句，都像無形的鞭子，抽在妄想靠裙帶關係上位的陳氏眾人心上。
飯畢，陳氏幾人悻悻告退。返回陳府途中，一行人默默無言，氣氛壓抑。
波彥舅舅臉色亦是陰沉，他今日被主支幾人軟磨硬泡拉來當說客，本就覺得不妥，如今碰了一鼻子灰，更覺麵上無光，心中也對陳氏如今的浮躁與妄想生出了幾分警惕與不滿。
走到一處岔路口，波彥舅舅停下腳步，轉身麵對幾位族弟，語重心長，聲音帶著一絲嚴厲：“今日之事，爾等也親眼所見，親耳所聞了。小妹之言，雖不中聽，卻是實理。今後，陳氏還是莫要再存這等不切實際的妄想，徒惹人笑話！”
他環視幾人，繼續沉聲道：“聯姻？靠女人裙帶終究非長久之計。小妹說得對，後人教好了，比什麼都重要！陳氏子弟，若真有誌向，讀書或參軍，皆是正途。”
“有大王母親是陳氏之人這層關係在，隻要兒孫輩確有真材實料，軍中、學院乃至地方郡縣，誰敢無故為難？看看去年那些隨軍學子，哪個不是憑本事脫穎而出的人中龍鳳？那十幾歲的諸葛亮，便是榜樣！”
他見幾位族弟低頭不語，知道有些人未必全然死心，尤其是涉及到家族北遷回潁川後的種種謀劃，便加重了語氣，敲打道：“吾知道，馬上要北遷回潁川故地了，族中有些人便開始按捺不住，上下攛掇，心心念念想著要拿回昔日的祖產田畝。”
“吾今日便把話放在這裡，趁早打消這等念頭！大王能有今日之江山，是靠手中刀槍，帶著將士們一刀一槍拚殺出來的！更是靠著將土地分給天下人，才得了這萬眾擁戴！如今明國帶甲百萬，兵鋒正盛，豈容他人動搖國本？彆忘了，前車之鑒不遠，那荀氏一族之血，可還沒乾透呢！”
提到被嚴厲處置的荀氏，陳氏幾人皆是渾身一顫，臉上血色褪去幾分。波彥舅舅最後肅然警告：“若陳氏之中，有人膽敢做出違背政務府律法、政令之事，貪圖那不該得的土地、權柄，甚至妄議鹽鐵之政。屆時，莫怪吾這個做大王舅舅的，保不住陳氏滿門！”
這番話如同冰水澆頭，讓陳氏幾人徹底清醒過來，麵麵相覷，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後怕與驚惶。
看來，族中之前的諸多盤算，必須回去重新商議，仔細掂量了，否則，真可能為陳氏招來滅頂之災。
原來，陳氏主事的幾位，尤其是宗主及其心腹，暗中謀劃的遠不止出仕與收回祖產那麼簡單。
他們想通過與波氏再聯姻，讓自家子弟占據要職，再暗中串聯潁川、汝南等地尚有郡望的舊識世家，甚至試圖拉攏軍中部分將領，編織一張龐大的關係網。
待時機成熟，便欲聯手向波氏施壓，逼迫其逐步放權，最終達到掌控明國軍政核心的目的。進而，他們還想推翻明國現行的諸多國策，諸如允許民間自由買賣土地、蓄養奴仆，甚至放開鹽鐵官營之禁，重歸世家豪強壟斷之舊途。
一行人各懷心思，在路口分道揚鑣。
波彥舅舅並未回陳府，而是徑直去了波彥早年在宛陵賜給他的一座清淨宅邸。
他坐在書房中，回想今日種種。
陳氏主支的人上門，懇求他出麵為其宗主嫡子向明王府求親，他本是拒絕的。但眼見陳氏遷來宛陵後，因無顯著功績，子弟又不甚爭氣，家族日漸落寞，心中不免焦急，存了一份重振陳氏的私心，這才勉強答應代為說項。
在他眼中陳氏所求，無非是謀個前程，若能借此機會拿回部分祖產，安穩度日，便也知足。
他根本不知，陳氏宗主其人所圖竟如此之大，如此不知死活！這已非振興家族，而是在將全族往萬丈深淵裡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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