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員外郎清了清嗓子,定定神,努力找回欽差的感覺,展開那卷華麗的詔書,抑揚頓挫地宣讀起來。
內容無非是表彰劉體純“抗虜有功”、“深明大義”,特封“山東總兵官”、“靖虜伯”,望其“歸順朝廷”、“共襄中興”雲雲。
劉體純靜靜聽完,臉上露出一絲難以捉摸的笑意,沒有謝恩,也沒有接旨,而是反問道:“錢大人遠道辛苦。不知陛下和朝廷,對當前抗虜大計,有何方略?對盤踞北京、虎視眈眈的多爾袞十幾萬大軍,有何破敵良策?對擁兵自重、不聽號令的左良玉等鎮將,又有何約束之法?”
“這……”錢員外郎被問得一愣,這些問題豈是他一個負責傳旨的禮官能答的?
他支吾道:“將軍歸順朝廷,自當遵從朝廷調度。剿滅韃虜,中興大明,乃朝廷既定之策。左帥乃國之柱石,朝廷自有倚重……”
“哦?既定之策?”
劉體純的笑容更明顯了,帶著一絲嘲諷說道:“那敢問朝廷,可曾發一兵一卒北上抗虜?可曾撥一粒糧餉支援前線?左良玉坐擁幾十萬大軍,可曾出武昌一步,與清虜一戰?反而是坐視李闖西去,保存實力。朝廷對此,也是‘倚重’嗎?”
錢員外郎額頭冒汗,強辯道:“朝廷……朝廷自有深謀遠慮!將軍新附,豈可妄議國策?速速接旨謝恩,方為正道!”
劉體純站起身,走到廳中懸掛的巨幅輿圖前,手指重重地點在南京的位置,又劃向武昌、北京、滄州,冷冷的說道:
“朝廷的深謀遠慮,劉某愚鈍,實在看不出來。我隻看到清虜在北方步步緊逼,招撫毒計瓦解人心;我隻看到左良玉在武昌擁兵自重,坐觀成敗;我隻看到南京城中,袞袞諸公醉生夢死,爭權奪利!
而滄州軍民,是在用自己的血肉和汗水,真刀真槍地擋著韃子的鐵蹄!”
他轉過身,目光如電,直視錢員外郎,不屑地說道:
“這樣的朝廷,這樣的‘招安’,劉某不敢受,滄州軍民更不敢受!錢大人請回吧。
告訴馬閣老和南京的諸位大人,滄州軍民隻認抗虜保境的大旗!若朝廷真有北伐中原、驅逐韃虜的決心,劉某願為前驅!若隻想用一紙空文收買人心,約束我部為他人作嫁衣裳……恕難從命!”
一番話擲地有聲,噎得錢員外郎麵紅耳赤,渾身發抖,指著劉體純喊道:“你……你大膽!竟敢抗旨不遵!藐視朝廷!”
“送客!”劉體純不再多言,拂袖轉身。
錢員外郎帶來的金銀珠寶,劉體純原封不動地讓他帶了回去,隻留下了一句冰冷的話:“這些東西,留著給北伐大軍做軍餉吧,放在滄州,燙手。”
在錢庸招安失敗、狼狽返回南京後不久,一名自稱“江南皮貨商”的精乾男子,通過滄州本地與江南有生意往來的綢布商徐安的門路,幾經輾轉,終於將一封密封嚴實的信件送到了劉體純案頭。
信封是上好的灑金箋,封口處蓋著獨特的陰文私印,隱隱透著一股江南奢靡又陰鬱的氣息。
劉體純拆開信,映入眼簾的是一手工整卻略顯匠氣的館閣體。
“山東鎮守使劉大將軍麾下:
金陵一彆,京華煙雲,倏忽數載。
將軍雄踞滄州,力抗胡虜,保境安民,威震北疆,實乃我漢家之乾城,社稷之砥柱!
大铖雖遠在江南,然心係北顧,對將軍之忠勇,欽佩之至,五內俱沸!
今者,金陵小朝廷,名為正統,實則朽木將傾。馬瑤草馬士英)輩,鼠目寸光,嫉賢妒能,隻知結黨營私,挾天子以令諸侯。其遣錢庸輩齎空文虛爵,欲行收買羈縻之策,實乃對將軍虎威之褻瀆!大铖聞之,扼腕歎息!將軍拒之,快哉!壯哉!真英雄本色!
然,將軍可知,馬瑤草何以敢如此倨傲,視將軍如無物?其所恃者,非朝廷法度,乃武昌左昆山左良玉)之八十萬驕兵也!左帥擁兵自重,跋扈更甚於昔年藩鎮。其名為朝廷柱石,實則首鼠兩端,心懷叵測!將軍可知,李闖殘部得以西竄,突破潼關,非天意,實乃人禍?
……
大铖不才,願與將軍結為腹心!若將軍有意,大铖當於朝中竭力周旋,必使將軍名位,遠勝馬瑤草所許之區區‘總兵’、‘伯爵’!
山東一省,乃至江淮之地,皆可為將軍開府建牙,自主之基!所需錢糧軍械,大铖亦當竭力籌措,暗通渠道,源源接濟!他日掃清寰宇,驅逐韃虜,將軍之功,當列淩煙!大铖願為將軍馬前之卒,共襄盛舉!
……”
這封信真個是情真意切,姿態放得極低,看得劉體純都不好意思了。
他將信遞給一旁的李黑娃和鄧鐵牛,笑一笑說道:“看看,南京城裡的‘大人物’們,自己鬥得烏煙瘴氣,倒還想拿咱們滄州當槍使。這阮大铖,倒是比馬士英那草包,更像個唱戲的。”
他隨手將信丟進火盆,看著火苗吞噬那些華麗的辭藻和陰險的算計,淡淡道:“回信就不必了。告訴來人,阮尚書的‘好意’,劉某心領了。滄州的事,滄州人自己會管。南京的戲,讓他們自己唱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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