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楚州待了兩天，馬驥覺得無聊，正好遇到一艘北歸的漕船招雜役——船主要去洛陽運糧食，缺個幫忙搬貨、打雜的，管飯還給工錢。馬驥立刻應下，跟著漕船再次登上運河。
這艘漕船比他之前坐的客船大多了，船身有三丈長，兩丈寬，底層裝滿了麻袋裝的稻穀，麻袋上印著“楚州倉”的印記；上層是船工們的住處，簡單的木板床，鋪著稻草。船工們都是體格健壯的漢子，皮膚被太陽曬得黝黑，手上布滿了老繭，說話嗓門大得像打雷。
馬驥的活不重，平時幫著搬搬工具、燒燒開水，可一到逆水行舟，就得上岸幫忙拉纖——漕船載重太大，光靠船上的船工搖櫓根本動不了，必須靠纖夫在岸上拉纖，才能慢慢前進。
那天清晨，船行至一段狹窄的河道，水流湍急，漕船像被釘在水裡一樣，紋絲不動。“拉纖！”工頭大吼一聲，二十多個纖夫立刻套上纖繩，弓著腰，腳踩在濕滑的河岸上，一步步往前挪。馬驥也套上纖繩，跟著人群往前走，纖繩勒在肩膀上，疼得他齜牙咧嘴。
就在這時，領唱的老船工突然開口，聲音高亢蒼涼，像穿透雲層的號角：“嗨——喲——！”
“加把勁喲——！”其他纖夫齊聲應和，聲音低沉渾厚，震得馬驥的耳朵嗡嗡響。
“嗨——喲——！”
“踏穩浪喲——！”
“嗨——喲——！”
“莫要慌喲——！”
號子的節奏和拉纖的步伐完美契合，領唱者喊一聲，眾人應和一聲，每一步都踩在號子的節點上。馬驥原本覺得肩膀疼得受不了，可聽著這號子，身體竟不自覺地跟著節奏用力，腳步也穩了許多。他抬頭看著前麵的纖夫，他們弓著腰，汗水順著臉頰往下流，滴在地上，可臉上沒有絲毫抱怨，隻有專注和堅韌。
這號子沒有複雜的旋律，隻有簡單的詞句，卻帶著一種原始而磅礴的力量，像從土地裡長出來的，像從河水裡冒出來的，帶著漕工們的汗水和呐喊，在寬闊的河麵上回蕩。馬驥被深深震撼了——這比他在客棧裡聽到的胡樂更真實，比文人的詩句更有力量，這是屬於勞動者的音樂，是生命力的讚歌。
他聽著聽著，腦子裡突然蹦出了現代的流行歌曲旋律。他不自覺地把號子的詞改編了一下，用流行音樂的節奏哼了起來：“嗨喲~嗨喲~咱們工人有力量~！每日每日工作忙~！掙了錢呀回家鄉~！蓋起瓦房娶婆娘~！”
他越哼越帶勁，還加了幾個即興的rap段落，嘴裡“yoyoyo”地念叨著。旁邊的纖夫們先是一愣，停下腳步，麵麵相覷，然後忍不住哄笑起來，有人笑得直不起腰，纖繩都鬆了。
“馬小郎君，你哼的這是個啥調調？”領唱的老船工走過來，哭笑不得地問，“軟綿綿的，一點勁兒都沒有！咱這號子是喊給河神聽的，是給兄弟們鼓勁的！不是你那唱曲兒的調調，軟趴趴的，聽了渾身沒勁！”
馬驥不服氣，揉了揉肩膀：“老伯，我這叫藝術加工！增加娛樂性！乾活也能快樂點嘛！你看你們這號子，太苦了，聽著就累！我這歌詞多好，‘蓋起瓦房娶婆娘’，多有奔頭！”
他說著，還想教旁邊的年輕纖夫唱：“來，跟我唱！‘加油乾！掙大錢！幸福生活比蜜甜！’”年輕纖夫憋笑著搖頭，不敢開口。
工頭走了過來，臉沉得像鍋底：“馬郎君！莫要擾亂軍心！號子亂了，兄弟們的力氣就散了！這漕船要是在這兒擱淺，耽誤了運糧，你擔待得起嗎？”他指著船艙，“去！裡麵燒開水去！彆在這兒添亂！”
馬驥隻好悻悻地解開纖繩，往船艙走。他回頭看著纖夫們重新套上纖繩，老船工再次領唱：“嗨——喲——！”眾人應和，漕船慢慢往前挪動，號子聲再次回蕩在河麵上。他不得不承認，這原始的號子，雖然簡單，卻有著流行音樂無法替代的感染力——它和勞動融為一體，和生命融為一體，是任何“藝術加工”都無法複製的。
他走進船艙，燒起開水，聽著外麵的號子聲，心裡五味雜陳。他摸了摸胸口的掛墜，掛墜正傳來沉穩的溫熱感，不像在文人雅集時那樣清淺，而是像漕工們的肌肉一樣，充滿了力量感。掛墜的光芒也變得厚重，像陽光下的河麵，泛著沉穩的光澤——它在吸收號子聲裡的“勞動”能量，吸收那種與土地、河流、汗水緊密相連的生命力。
“看來，最動人的音樂，從來都不是編出來的，是喊出來的，是乾出來的。”馬驥心裡想，他拿起水壺，往茶碗裡倒了熱水，等著纖夫們回來喝水——他們才是這條運河的靈魂，是大唐繁華的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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