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內部比從外麵看著更加深邃幽暗。
高高的橫梁隱在陰影裡，雕刻著繁複卻已褪色的紋樣，像是沉默注視的巨眼。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重而奇特的味道——陳年木料特有的腐朽氣、無數年香火燎燒沉澱下來的煙味、凝固燭淚的油脂氣，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屬於老舊房屋的潮氣。
無數黑漆牌位層層疊疊，整齊又壓抑地排列在巨大的神龕之上，每一個名字都代表著一個逝去的先人，沉默地彙聚成一道令人敬畏又窒息的屏障。牌位前的供桌上，鋪著暗紅色的桌帷，那盞出了問題的長明燭就立在正中央，粗大的燭身，火苗不算旺盛，在昏暗中靜靜燃燒，投下搖曳不定、張牙舞爪的影子，更添幾分詭譎。
光線主要來自天井投下的微弱天光，以及幾盞零星燃燒的普通油燈，根本不足以照亮整個寬闊的祠堂，使得角落更加黑暗，仿佛潛藏著什麼東西。
“嘖，這地方，晚上來還真需要點膽子。”鄭龍抱著膀子，環視一圈，聲音在空曠的祠堂裡帶回細微回聲，他雖說不信，但環境帶來的心理壓力還是讓他壓低了嗓門。
吳文已經放下了筆錄卷宗，從隨身攜帶的勘察包裡拿出軟尺和一小截炭筆，神色專注而嚴謹：“頭兒，我先查門窗。”
趙雄點點頭，目光如鷹隼般掃視著整個空間，不放過任何細節，同時他對老族長道：“勞煩，請最近一次守夜的人過來，我們再詳細問問。”
老族長連忙吩咐下去。
林小乙縮在門邊，儘量減低自己的存在感。他雙手交疊在身前，微微低著頭，眼角的餘光卻已迅速地將祠堂內部結構掃了一遍——主梁、側廊、牌位布局、燭台位置、地麵材質、可能的通風口。高逸的經驗在冷靜地分析：完全密閉的空間不可能，但人為製造“鬼影”並讓長明燈熄滅，必然有機關或通道。
族老們聚在一旁，臉上交織著敬畏、恐懼和期待。一位族老忍不住又開口：“趙捕頭，您看……這是不是……祖宗顯靈？我們是不是該請道士……”
趙雄抬手打斷，語氣不容置疑：“是不是顯靈，查過才知。官府辦案，講的是證據。”他目光轉向正在仔細檢查大門插銷的吳文，“如何？”
吳文頭也沒抬，用手指細細摩挲著門軸和插銷孔：“正門門閂完好，無撬損痕跡。從內部閂上後，外力極難推開。”他又走向兩側的窗戶，一扇一扇檢查，“窗欞結實，糊窗的桑皮紙雖有破損，但不足以容人穿過，積灰很厚，無近期觸碰痕跡。”
他的檢查極其細致，幾乎是一寸寸地挪動。
鄭龍等得有些不耐煩，走到那長明燭前，湊近了看，又用手在燭火上方扇了扇風，火苗晃動：“這不好好的？也沒見風啊。”說著，他甚至俯下身，對著那火焰作勢要吹。
“哎！使不得！”一位族老嚇得驚呼出聲，臉都白了，“鄭爺！這可是祖宗長明燈，吹不得，大不敬啊！”
鄭龍悻悻地直起身，撇撇嘴，但還是沒真吹下去。
這時，兩個穿著短打的漢子被帶了進來，麵色惶恐，正是近期的守夜人。一進來就對著牌位方向作揖，嘴裡念念有詞告罪。
趙雄開始問話，問題精準而細致：每次熄燈的具體時間？聽到聲響的方向？白影的具體形態和移動方向？歎息聲的特點？你們當時在什麼位置？做了什麼？
兩個守夜人賭咒發誓，說的內容與族老之前描述大同小異，但細節更生動，也更顯恐懼。
“那白影，嗖一下就過去了，就在那邊廊柱後麵！”
“歎氣聲……像是……像是很累很愁的那種歎氣，聽得人心裡發毛！”
“我們趕緊添火點燭，四處查看，可什麼也沒有！門窗都從裡麵閂得好好的！”
林小乙默默聽著，身體微微發抖，像是被他們的描述嚇到了，下意識地往門口又挪了半步。高逸卻在心裡快速過濾信息：移動迅速、特定方向、聲音乾擾、密閉空間…人為的跡象越來越明顯。
吳文檢查完了所有窗戶，甚至踮腳粗略查看了房梁，走到趙雄身邊，微微搖頭：“頭兒，所有出入口都無強行闖入的痕跡。屋頂瓦片也無近期翻動跡象。”
初步的現場勘查，似乎排除了外人潛入的可能。
祠堂內的氣氛更加凝重。族老們臉上的“果然如此”的表情更重了，仿佛官府的查驗反而印證了他們的猜測。
趙雄的眉頭鎖得更緊。他不信鬼神，但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在指向那個他不願意相信的方向。壓力無形中增大。
他的目光再次掃過全場，最後落在幾乎要縮到門框陰影裡的林小乙身上。那小子臉色發白，眼神躲閃，一副恨不得立刻逃離這裡的模樣。
趙雄心中莫名生出一絲煩躁，但也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念頭——上次那樁看似無解的案子，就是這小子“無意”碰倒了花盆，露出了埋藏的東西……
他沉聲開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林小乙。”
“啊？在！頭兒！”林小乙像是受驚的兔子，猛地站直。
“彆杵那兒礙事。”趙雄語氣不善，隨手一指供桌附近，“去，找塊抹布，把牌位和供桌擦拭一遍，再看看燭淚要不要清理。手腳輕點！驚擾了……小心你的皮！”
這看似是嗬斥和打發他去乾雜役，實則給了林小乙一個近距離接觸核心現場的機會。
“是！是！”林小乙如蒙大赦般，趕緊低頭應聲，小跑著去找抹布和水桶，一副隻想趕緊遠離眾人視線、埋頭乾臟活的樣子。
族老們見官差開始“清潔整理”，雖覺有些怪異，但似乎也合“敬畏”之理，稍稍安心。
沒人注意到，林小乙高逸）低垂的眼眸裡，閃過一絲極快極淡的銳光。靠近核心現場，正是他需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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