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樓後廚,此刻比前堂更加混亂,卻是一種死寂般的混亂。
灶火已然熄滅,隻有餘溫炙烤著空氣。原本應該懸掛整齊的雞鴨魚肉,此刻像是一排排等待審判的囚徒,在昏暗的光線下投下扭曲的影子。洗刷乾淨的蔬菜還滴著水珠,整齊碼放在竹筐裡,與不遠處幾個蹲在牆角瑟瑟發抖的廚子、幫工形成了鮮明對比。
趙雄高大的身軀立在廚房中央,像一尊鐵塔,目光如炬,掃視著每一個角落,每一個人的臉。他的存在本身就帶來一股沉重的壓迫感,讓那些本就驚慌失措的廚役們更是大氣不敢出。
林小乙跟在趙雄身後,儘量縮小自己的存在感,目光卻如同最精細的梳子,一寸寸地梳理著這片可能隱藏著致命線索的空間。
“誰是管事?”趙雄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
一個穿著稍顯體麵、戴著白色廚帽,但帽子已然歪斜、滿頭油膩汗水的胖廚子連滾爬爬地出來,撲通一聲就跪下了,帶著哭腔道:“官爺!小的、小的是這醉仙樓的掌勺胡四!冤枉啊官爺!我們醉仙樓的食材都是最新鮮的,絕不敢用腐壞之物!這、這定是有什麼誤會,或是……或是天降災禍啊!”
“天降災禍?”趙雄冷哼一聲,彎腰從一旁的泔水桶裡撈起一塊被嘔吐物玷汙的肉塊,湊到胡四麵前,“災禍就偏偏降在你們醉仙樓,降在周老爺的壽宴上?嗯?”
那刺鼻的氣味讓胡四幾欲嘔吐,臉色慘白,磕頭如搗蒜:“小的不知!小的真的不知啊!所有的菜,都是按最好的規格做的,流程絕無問題,小的敢用性命擔保!”
“你的性命?”趙雄眼神銳利,“外麵躺著幾十號人,生死未卜,你的性命夠擔保幾個?”
胡四頓時癱軟在地,渾身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
林小乙在一旁靜靜觀察。高逸的經驗告訴他,在這種集體恐慌中,單純的恐嚇效果有限,反而可能讓人因恐懼而隱瞞或扭曲信息。他需要更具體的線索。
他的目光掠過灶台、砧板、調料架,最後落在了角落一個專門放置茶具的案幾上。那裡擺放著幾個巨大的茶壺,正是宴席上用來供應“醒酒茶”的器皿。其中一個紫砂壺傾倒在案幾邊緣,壺嘴磕破了一角,深色的茶漬在木質案幾上洇開一小片。
“醒酒茶……”林小乙想起前堂那個年輕人虛弱的話語。他不動聲色地挪步過去。
“頭兒,”林小乙低聲開口,聲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猶豫和怯生生,仿佛是被眼前的景象嚇到,又忍不住說出自己的觀察,“這、這廚房裡,看著倒是……挺乾淨的。菜、菜肉也都新鮮,不像……不像吃壞了的樣子。”
趙雄聞言,目光也再次掃過廚房。確實,除了因突發狀況導致的些許淩亂,整個後廚井井有條,衛生狀況甚至比許多普通人家還好。食材處理也看得出是用了心的。這與他預想中因管理混亂導致食物中毒的場景,頗有出入。
胡四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連忙附和:“是啊官爺!您看,我們都按規矩來的,絕無懈怠!”
林小乙仿佛沒聽到胡四的話,目光依舊停留在那個破口的紫砂壺上,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無意間的提醒:“就是……就是這茶壺摔了,怪可惜的。前堂好像……好像也有人提到過茶水……”
他的聲音很輕,但在寂靜的廚房裡,卻清晰地鑽入了趙雄的耳朵。
趙雄眼神微動,大步走到茶具案幾前,拿起那個破口的紫砂壺,湊到鼻尖聞了聞。一股淡淡的、混合著茶香和某種難以言喻的草木氣息湧入鼻腔。他不懂茶,更不懂毒,但這味道似乎與尋常茶水略有不同。
“這茶是怎麼回事?”趙雄將壺遞給胡四,“誰負責的?”
胡四連忙道:“是、是茶博士張四負責烹煮、分送。這醒酒茶是周老爺特意吩咐的方子,用了葛花、枳椇子什麼的,說是解酒效果好。張四一直在茶爐那邊看著,小的可以叫他來問話!”
很快,一個穿著青色短褂、麵色惶惑的中年男子被帶了進來,正是茶博士張四。他比胡四看起來鎮定一些,但眼神中也充滿了恐懼。
“官爺,小的張四,負責今日宴席的茶水。”張四躬身道。
趙雄將破茶壺往他麵前一遞:“這茶,你可都經手了?有無異常?”
張四仔細看了看茶壺,又聞了聞,皺眉道:“回官爺,這壺茶……應該是小的烹煮的第三批。今日賓客眾多,一壺不夠,小的分了幾批煮。食材、水量、火候都與前幾批無異。這味道……似乎……有點過於澀了?或許是煮過頭了,或是這紫砂壺破了,走了味?”
他的解釋聽起來合情合理。
但林小乙卻注意到了張四眼神一瞬間的閃爍,以及他提到“味道澀”時,下意識抿了抿嘴唇的小動作。這是典型的緊張和不確定的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