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跪在記憶樹下,掌心那株甜瓜苗正緩緩舒展葉片,嫩綠的脈絡裡流淌著微弱卻堅定的光。
它不像是從種子長出來的——更像是從某種沉睡的記憶裡掙脫而出,帶著泥土的呼吸、季風的節奏,還有千年前某個夏夜蟬鳴未歇時的溫度。
三百片葉子齊刷刷朝向我們,金光流轉如同列隊待命的軍團。
主控台的全息界麵瘋狂刷新,一串串上古編碼自動解封,層層躍遷,最終凝成一行冰冷又熾熱的文字:
【生命編碼庫·重啟完成】
【文明備份播種協議·激活預備態】
【執行者認證:共思體連接已建立】
【建議啟動代理:陸宇】
整個農業艙安靜得能聽見空氣分子碰撞的聲音。
常曦站在我身後半步遠的地方,銀發垂落肩頭,指尖微微顫抖地撫過那行字。
“不可能……這權限連我都未曾觸達。”她低聲說,“‘共思體連接’是‘羲和計劃’最隱秘的一環,隻有當活人思維與集體意識達成共振,才能開啟真正的播種之門。”
我低頭看著手中這株小苗,它的根須已經悄然紮進我的皮膚,沒有痛感,隻有一種奇異的共鳴,像心跳同步,像血脈相連。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我不是被選中的人。
我是他們等了萬年才等到的回應。
“我們不能等地球恢複。”我說,聲音不大,卻像鑿穿冰層的第一鎬,“也許一百年,也許一萬年,可文明不該在等待中腐爛。”
所有人——包括戌土僵立的身影、葉語婆婆渾濁的目光、甚至空氣中飄蕩的藍色光霧——都靜了下來。
我抬起頭,目光掃過這片由金屬與植物共同構築的月宮腹地:“我要送一批種子上去,不是普通的基因樣本,而是信使。”
“什麼?”度量衡尊的聲音驟然響起,如同天平砸地,冷硬無情,“誤差率無法測算!意識碎片嵌入生物基因鏈屬於超閾值風險操作!成功率低於0.3!係統拒絕執行!”
“可如果成功呢?”我反問,手指輕撫那株甜瓜苗的葉尖,“如果這些種子落地生根,不隻是長出糧食,而是長出一段記憶、一種情感、一句‘記得替我看看黃河’呢?”
最後一句出口的瞬間,整棵樹輕輕一震。
一片葉子無聲脫落,旋轉著飄至半空,上麵浮現出一行細小的字跡,筆畫歪斜,卻充滿生命力:
記得替我看看黃河。
是剛才那株小麥麥芒寫下的。
光合作用詩者的投影在此刻浮現,虛影披著由光合波長編織的長袍,低吟出一句詩:
“風不知道自己是信差,直到它帶走了第一片葉。”
我沒有再解釋。
計劃立刻啟動。
我們稱它為“信使株培育工程”。
選取十種最具代表性的滅絕作物:野生稻、稷、黍、茶樹原種、昆侖雪蓮、古法桑、江南蓮、西域胡麻、北境鬆茸母菌、以及這株來自我童年記憶的蜜瓜變種。
每一種都以月麵適應型植株為母本,進行跨物種基因嫁接。
最難的是第三步——意識嫁接。
記憶樹的根係網絡開始釋放一種淡藍色的光霧,那是三百位科學家殘留思維頻率的具象化。
我們稱之為“思塵”。
它們像孢子般漂浮,在第七日熏染期中,緩緩滲入幼苗細胞核,與dna雙螺旋纏繞共生。
過程詭異而神聖。
有的苗在半夜突然抽搐,葉片扭曲成求救的手勢;有的則安靜生長,卻在清晨滴下露水,每一顆都映出一張模糊的臉——或笑,或泣,或凝望遠方。
第七日夜裡,第一株小麥終於抽穗。
金黃的麥芒在微風中輕輕顫動,然後——一字一頓地組成了一行小字:
“記得替我看看黃河。”
我站在田壟邊,眼眶發熱。
這不是奇跡。
這是回家。
戌土就在這時走上前來。
它的機械關節發出久未活動的摩擦聲,胸腔麵板自動開啟,露出內部早已清空的核心能源艙。
“我申請成為運輸載體。”它的聲音依舊乾澀,卻多了某種近乎溫柔的堅定,“如果機甲也能有後代,那就從這一趟開始。”
我們將十顆“信使種子”封裝進量子穩定膠囊,嵌入它的核心艙室。
每放入一顆,記憶樹便有一片葉子悄然熄滅,化作光點融入戌土的裝甲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