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衙大堂,鐵匣開啟的聲響清脆如裂冰。
李瑤伸手取出一塊殘破的犁頭鐵刃,邊緣焦黑,是經火淬後未完全熔化的痕跡。她將鐵刃置於案上,正對堂下眾人。陽光從高窗斜射而入,照在那刻印之上——“並州西冶坊”五字清晰可辨。
“此物出自平西王轄地西冶坊,模具紋路與境內鐵匠鋪通用製式完全一致。”她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如釘入木,“十一具毒犁,皆由此地流出。”
平西王使節立於堂側,青袍束腰,麵無表情。他冷笑一聲:“僅憑刻印,便定諸侯之罪?若有人仿造,豈非構陷?”
李瑤未答。她抬手,一名差役捧上一冊厚簿,封皮墨字:“火藥工坊物資拆解登記冊”。她翻開其中一頁,指節點在一行記錄上:“三月十七日,回收毒犁十一具,編號庚三至庚十三,鐵料稱重、回爐、入庫,全程三名工匠見證,手印為憑。”
她合上簿冊,直視使節:“物證未離監管,未經替換。若說偽造,請問——你們可敢當堂比對模具?”
使節沉默片刻,嘴角微揚:“鐵匠鋪遍布天下,同紋者何止百處?一地之工,焉能牽連諸侯?”
百姓席間已有低語。有人點頭,有人皺眉。公堂氣氛浮動。
李毅從側廊走出,手中托著一本殘舊賬冊,紙頁泛黃,邊角卷曲。他將其放在主案之上,聲音冷峻:“這是從破廟運毒車隊截獲的運輸日誌殘頁,結合寧遠堡鹽鐵流通數據庫逆向推演的結果。”
他翻開其中一頁,指尖壓住一行字跡:“每月初三,三車硫磺由密道運往西冶坊,簽收人為工曹主簿張祿。紙張為平西王府專用竹紋紙,墨跡經趙德比對,與王府工曹近三個月文書一致。印章——”他翻至末頁,一方朱印赫然在目,“工造司印,虎鈕右旋半分,為王府工曹特用印信,外流者斬。”
堂下一陣騷動。
李瑤接過話頭:“硫磺非兵器所需,而西冶坊近半年接單明細中,無一件軍械訂單。但農具類訂單激增,尤以曲轅犁為主,每月初四交貨百具。巧合的是,這批犁頭恰好在李氏推廣新犁前三日送達寧遠堡。”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使節:“若非專為投毒所製,為何偏偏選在此時?為何偏偏用毒?”
使節臉色微變,仍強撐道:“車馬往來,偶有失察,豈能歸罪於上?”
“那就請看人證。”李毅轉身,一聲令下,兩名差役押上一名衣衫襤褸的車夫。此人左臂纏布,麵色灰敗,卻是清醒。
“你叫什麼名字?”李瑤問。
“趙五。”車夫低頭,“原是西冶坊運貨的腳夫。”
“每月初三,你是否負責運送硫磺至西冶坊?”
“是。”
“誰派你去的?”
“工曹張主簿。”
“硫磺用途何在?”
車夫抬頭,看了使節一眼,聲音發顫:“他們說……是做犁頭用的。可我在坊外守車時,親眼見鐵匠將粉末塗在犁刃上,說是‘特料處理’。後來才知道……那是斷腸草熬的毒膏。”
堂下嘩然。
使節怒喝:“刁民妄言!來人——”
李毅抬手,兩名死士已橫刀攔在其身前。他冷冷道:“你若再動,便是阻撓公審。”
李震此時從後堂步入,未著龍紋,隻穿一襲深灰長袍,腰係玉帶。他走到主位,坐下,目光沉靜。
“打開鐵匣。”他說。
差役上前,啟封另一隻密封匣子。蘇婉已在堂側等候,她取出一隻白瓷碗,將匣中粉末倒入少許。清水注入,溶液微濁。她取出銀針,輕輕探入。
針尖觸液即黑,如墨染。
仵作接過銀針,高舉於光下:“確為斷腸草毒液,與寧遠堡農夫中毒症狀完全吻合。”
李震緩緩起身:“十八名西冶坊鐵匠,傳堂。”
鐵鏈聲響起,十八名男子被依次帶入,皆穿粗布短褐,雙手縛繩。為首一人年約五旬,額上有一道舊疤,正是西冶坊主匠趙鐵錘。
李瑤將一張圖紙攤開於案:“這是你們過去半年的訂單記錄。正常犁頭每具耗鐵三斤,工時一日。但你們在三月所製的這批犁頭,單具耗鐵四斤半,且標注‘特製加固’。鐵料多出的部分,去了哪裡?”
無人應答。
李毅走到趙鐵錘麵前,低聲說:“你在破廟外埋過一具屍體,對吧?那是你們的同門兄弟,因拒絕塗毒,被你們活埋在山溝。”
趙鐵錘身體一顫。
“他叫李三,是你師弟。他死前說——‘我不願害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