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剛照進青牛縣織坊區的街口,縣衙的差役還沒來得及換崗,坊間已傳來喧鬨。一群織工堵在工坊門前,手中攥著木槌、剪刀,有人肩上還扛著半截斷掉的紡錘。老織工趙大根站在最前頭,右手上缺了兩根手指的斷口朝天,聲音嘶啞:“這鐵疙瘩轉一天,我們十個人吃不上一頓飯!它不叫機器,是吞命的嘴!”
人群應和著,有人一腳踹翻了擺在門口的水車紡機樣機,木軸斷裂,齒輪滾落泥地。
消息傳到縣衙時,李瑤正翻看昨日鹽引發放的賬目。她沒抬頭,隻問了一句:“母親到了嗎?”
“剛進坊區,隨行還帶了圖紙和腳踏樣機。”
“傳令下去,不開兵,不驅人,隻讓開道。”她合上賬本,起身往外走,“這事,得讓織布的人自己看明白。”
蘇婉到時,人群已圍得水泄不通。她沒說話,隻讓隨行匠人搬出一台罩著布的織機,擺在翻倒的樣機旁。她掀開罩布,露出一架低矮的木質結構,踏板連著曲軸,絲線從頭頂垂落,整機比尋常織機矮了近一尺。
“這不是水車紡機。”她聲音不高,卻壓住了嘈雜,“這是專為腿腳不便、手有殘疾的人改的腳踏織機。”
沒人應聲。趙大根冷笑:“說得輕巧,殘人連線都撚不穩,還能織布?”
蘇婉回頭,朝人群後招了招手。
一個穿灰布裙的婦人走了出來,眼窩深陷,雙目無光。她是盲婦陳氏,平日靠人接濟撚棉線過活,一月不過百文收入。她被扶到織機前,雙手摸索著扶手,慢慢坐了上去。
“腳放踏板上。”蘇婉輕聲說。
陳氏的右腳試探著踩下,織機發出“哢”的一聲輕響,梭子滑動半寸。
“再來。”
左腳踩下,梭子回彈,絲線交錯,織口閉合。十息之內,布麵推進了半尺。
全場靜了下來。
蘇婉取過那匹布,高高舉起:“這布,厚實、密實,經得起磨、經得起洗。”她轉身對身旁匠人說:“拿石頭來。”
粗石拿來,她當眾在布麵上來回摩擦十餘下,布麵未損。又命人浸水捶打三遍,依舊完整。
“一人一日,可織百匹。”她說,“你們怕它搶飯碗,可它能讓沒飯吃的人,重新端起碗。”
趙大根怔在原地。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斷指,又抬頭盯著那台織機,忽然往前一步,伸手摸向踏板,聲音發顫:“我……我能試試嗎?”
“當然。”蘇婉讓開位置。
趙大根坐下,雙手顫抖著握住引線杆,雙腳踩下踏板。第一下沒踩準,梭子卡住。他咬牙,再踩,再試。第三次,織口終於閉合,一寸新布出現在眼前。
他沒說話,隻是低著頭,肩膀微微抖動。
人群開始騷動。有人問:“這機子,誰都能學?”
“李氏工坊,免費授藝。”蘇婉答,“第一個月織出的布,全歸自己。”
又有人喊:“可這機子是你們的,賺的錢,歸誰?”
蘇婉還沒答,李瑤已走上高台。她手中拿著一卷黃紙,聲音清晰:“從今日起,推行《匠人律》。”
眾人安靜下來。
“凡李氏推廣之新器,每售出一台,三成利歸原發明者;每織一匹機布,抽半成作技術更新基金,由匠人會監督使用。”
她看向趙大根:“您織過三代布,是坊裡最老的匠人。若您願意,可牽頭組建匠人會,選人、管賬、定規,全由你們自己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