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牛縣的天剛透出些亮色,縣衙前的鼓聲還未響過三通,私塾外的石階上已站滿了人。孩童們穿著洗得發白的粗布衣裳,有的腳上還纏著草繩,手裡攥著半截炭筆或一方磨平的石板。他們不吵不鬨,隻是安靜地等在那裡,像一群不敢驚動晨霧的小鳥。
門開了,一個身穿青衫的婦人走出來,手裡捧著一本冊子,正是李瑤。她目光掃過人群,落在最前頭那個額頭包著布條的少年身上。那孩子低著頭,手指摳著褲縫,指節粗大,指甲縫裡還嵌著泥土。
“趙鐵柱。”她叫了一聲。
少年抬起頭,眼神沒有躲閃。
就在這時,一陣馬蹄聲由遠而近。三匹駿馬直衝到台階下,揚起一陣塵土。馬上跳下幾個錦衣少年,領頭的一個一腳踢翻門口的木牌,大聲道:“誰準你們在這兒讀書?這地方是給賤民開的?”
話音未落,他抬腿踹向門邊的課桌。木桌翻倒,墨硯摔裂,黑汁淌了一地。
“我們家祖上三代都是州學廩生!”另一人抓起一本書撕得粉碎,“你們這些連字都不識的泥腿子,也配坐進學堂?”
孩子們往後退,有人嚇得發抖。趙鐵柱沒動,隻是把手伸進懷裡,緊緊攥住那張昨夜默寫的《論語》殘頁。
李瑤站在原地,沒有出聲。她轉身走進門內,片刻後出來時,身後跟著幾名親衛。她抬手一指:“封鎖四門,不準任何人進出。傷者帶去醫治,其餘人原地等候。”
那幾個士族子弟愣了一下,隨即哄笑起來。“你還想關我們?你可知我父親是誰?”
李瑤不理他們,走到趙鐵柱麵前,從袖中取出一塊乾淨白布,輕輕替他換下沾血的舊布條。動作很輕,像是怕碰疼了什麼。
“疼嗎?”她問。
少年搖頭。
她點點頭,轉身走向堂前的講台。手中那本冊子被她舉了起來——是私塾的學籍簿,上麵按姓氏劃分等級,紅筆圈出的“士族”二字格外刺眼。
她當著所有人的麵,雙手一撕。
紙頁裂開的聲音很輕,卻讓全場驟然安靜。
第二頁、第三頁……她一頁頁撕下,然後鬆手。紙片如雪般飄落,在風裡打著旋兒,有幾張落在了翻倒的課桌上,有幾張沾上了墨汁。
“從今日起,不再以出身錄籍。”她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傳到每個人耳中,“每月一考,成績最優者,享士族同等俸米三鬥,由縣庫直撥。”
台下一片死寂。
一個老儒生站在廊下,胡子微微發抖。“你這是要亂了綱常!讀書豈能不論門第?”
“那我問你。”李瑤看著他,“若一個寒門子能解《九章算術》,而一個士族子連加減都不會,誰該得那三鬥米?”
老儒生張了張嘴,沒說出話。
李瑤轉身,提起朱筆,在黑板上寫下一道題:“今有田廣十五步,從十六步。問為田幾何?”
她頓了頓,又添一句:“若每步折合六尺,畝積若乾?請列算式。”
堂下無人應答。士族子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人低頭假裝思索,有人乾脆冷笑搖頭。
忽然,一個聲音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