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剛爬上通衢車站的鐵架,汽笛的餘音還在空中震顫。李震站在月台儘頭,衣袖被風掀起一角,目光落在工業區那片升騰的白霧上。昨夜萬人山呼的場麵已散,但地麵仍留著孩童丟下的紙齒輪,被巡街的差役掃成一堆,火苗舔過,紙灰打著旋飛向煙囪方向。
李瑤快步走來,手中捧著一卷油布包好的圖紙,邊角已有磨損。她將圖紙遞出時,指尖微微發緊:“調度台清點了昨夜登記的工匠名冊,三州報名超七千人,許州一個村就來了二十八個。”
李震接過圖紙,沒打開,隻用指腹摩挲著封口的銅扣。他抬眼看向廣場另一側新搭起的展棚,十台蒸汽機並列而立,外殼打磨得發亮,活塞靜止不動。
“撤掉守衛。”他說。
李瑤一怔:“真要讓百姓隨意觸碰?”
“怕碰,就永遠學不會修。”李震邁步向前,“昨夜他們為軌道歡呼,是因為那鐵龍跑得快。今天我要他們知道,這鐵龍是誰造的。”
他走入展棚,人群自動分開。世家出身的工匠們低頭垂手,有人膝蓋微曲,似要跪拜。李震走到最前一台機器旁,伸手擰下側板螺絲,哢噠一聲,金屬外殼應聲脫落,露出內部交錯的齒輪與導管。
“看清楚。”他聲音不高,卻傳到每個人耳中,“這不是神授之物,也不是官家秘藏。它由鐵、由鉚、由人手一寸寸拚成。今日起,圖紙掛遍五州書院,工坊工具任人取用——凡願學,皆可習。”
人群鴉雀無聲。一名老匠人抬頭看了眼裸露的機心,又迅速低下,嘴唇微動,像是念了一句祖訓。
李瑤抬手,十名學府助教抬出十套拆解組件,每套旁立一塊黑板,墨跡未乾,畫著三幅簡圖:動力輪、活塞杆、導氣管。下方寫著一行小字:“照圖組裝,蒸汽自生。”
“誰先來?”她問。
無人應聲。幾個年輕工匠互望,手伸到半途又縮回。世家子弟麵露猶豫,寒門少年則盯著圖紙,眉頭緊鎖,顯然不識字。
李瑤目光掃過人群,落在一個穿粗布短打的少年身上。他站在後排,手背有曬斑,指甲縫裡嵌著泥土。
“你。”她點名,“許州張家村,張三?”
少年渾身一顫,點頭。
“你用引水圖救過全村,今日可敢試一試?”
他咬了咬牙,擠上前。圍觀者讓開一條窄道,有人小聲嘀咕:“泥腿子懂什麼機關?”
張三蹲下身,對照黑板,先拿起一根導氣管,又摸了摸活塞頭,比劃幾次,裝反了。他臉漲紅,拆下重來。第二次,動力輪卡住,擰不動。第三次,接縫處漏氣,嗤的一聲輕響,活塞微微抬升,又落下。
人群開始騷動。有人搖頭,有人笑出聲。
張三喘了口氣,抹去額上汗,重新檢查每一道接口。他發現導氣管末端有個小凸點,與圖紙標注的凹槽對應,對準,旋緊。再推活塞,緩緩壓下。
嗤——
一聲清晰的排氣聲響起。動力輪開始轉動,雖不流暢,但確實在動。蒸汽從頂端小孔噴出,形成一縷白煙。
全場靜了兩息。
隨即爆發出吼叫。有人拍腿大笑,有人衝上前想摸機器,被學府助教攔住。幾個老匠人瞪大眼,喃喃道:“動了……真動了……”
張三癱坐在地,手還在發抖。一名老鐵匠擠到前頭,突然跪下,對著那台泵機磕了個頭,又爬起來,抓住張三的手:“教我!我給你工錢!十倍!”
李震站在原地,嘴角微動。他抬手示意,李瑤立刻命人取來一麵銅鑼,敲響三聲。
“記下此刻。”她對身旁記錄官說,“辰時三刻,許州張三,首台民間組裝蒸汽泵成功。”
記錄官提筆疾書。李瑤又下令:“《蒸汽基礎三圖》刻碑,立於各州學府門前,碑下設公共工坊,工具不限時借用。”
消息隨風傳開。遠處街口,幾個挑水的漢子放下擔子,圍住一名識字的商販,讓他讀黑板上的圖解。一個賣炊餅的老婦踮腳張望,回頭對孫子說:“你爹在鐵匠鋪乾了三十年,連機殼都沒摸過,這娃娃倒成了?”
茶樓二樓臨窗處,王晏站在簾後,手中茶盞猛地砸向地麵,瓷片濺到靴麵上。他盯著廣場中央那台運轉的泵機,臉色鐵青。
“他們瘋了。”他咬牙,“把機關術當街市貨賣?”
身旁幕僚低聲道:“李震說,凡人皆可學……如今那泥腿子都成了匠師。”
“匠師?”王晏冷笑,“祖製有言,奇技淫巧,亂政之源!他這是要毀儘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