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剛駛出校場外的長街,李瑤便聽見前方傳來喧鬨。她掀開車簾一角,見一隊士族家仆簇擁著幾輛華蓋馬車正堵在宮門前,有人高聲叫嚷,說女子學堂的課本大逆不道,必須當眾焚毀。
她放下簾子,指尖在膝上輕叩兩下。昨夜錦衣衛才立,今日朝堂便起風波,來得比她想的還快。但她並不意外——刀能斬貪官,卻斬不斷人心中的規矩。若不把“理”字攥在手裡,新政終究是浮沙築塔。
車輪碾過石板路,直入內廷偏殿。她踏進門檻時,正撞上一隻摔落在地的茶盞。瓷片四濺,茶水潑濕了青磚,一名白須老者站在案前,手抖得幾乎拿不住那本薄冊子。
“人生而平等?”那老者聲音發顫,指著書頁上的字,“此等言論,比陳勝吳廣更可怕!這是要亂綱常、廢尊卑!”
李瑤認得他,王太傅,士族讀書人的魁首,六十年來教過三任皇帝。此刻他臉色鐵青,眼中怒火與驚懼交織,像是看見祖墳被人掘了。
殿中已有十餘名官員列立兩側,多是舊族出身。有人附和,有人沉默,但目光都落在她身上。他們等的就是這一刻——等一個由頭,把女子入學的事壓下去,把那些不該識字的人重新關回灶台與繡房。
李瑤沒有立刻回應。她走到中央,從袖中抽出一份文書,輕輕放在案上。接著,她抬手一揮。
十名隨從魚貫而入,每人肩扛一隻木箱。箱蓋打開,露出一摞摞新印的律書,封皮墨字赫然:《大晟律》。
“諸位說得熱鬨,可曾讀過這本東西?”她翻開其中一冊,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民有田產,官不得奪’;‘男女同罪,依律論罰’;‘凡我子民,皆可訴於官’——這些條文,是誰簽押推行的?”
無人作答。
她繼續道:“你們口口聲聲‘祖製不可違’,可祖製裡有這一條嗎?有哪一朝規定女子不得識字?又有哪一代律法寫著‘人生而不平等’?”
王太傅嘴唇哆嗦:“你……你這是歪曲聖賢之言!”
“我問的是律法。”李瑤合上書,盯著他,“不是聖賢。朝廷行的是國法,不是私學講義。若連律令都不如一本課本重,那我們乾脆拆了衙門,全去讀經吧。”
殿內一片死寂。
她轉向那群士族官員:“你們反對的,真是這句話嗎?還是怕有一天,田裡的農婦也能站出來,說她的租稅不合律?還是怕市集上的織娘,拿著這本書,去告那個強占她工錢的牙行?”
一名年長官員冷聲道:“女子識字,已是破例。若再教她們妄談平等,豈非助長僭越之心?”
“僭越?”李瑤冷笑,“一個女孩念書,就叫僭越?那你們每日穿綢緞、食珍饈、占良田萬頃,又算什麼?誰給的你們這個權?”
那人臉色漲紅,卻說不出話。
李瑤走回案前,將《大晟律》與那本被摔的課本並排放在一起。“這本教材,經三司聯審,蘇婉執筆,趙德修訂,連崔氏女都在課堂上用了三天。你們今天跳出來,不是為禮法,是為怕——怕百姓讀懂了字,就不再信你們嘴裡念的‘命定貴賤’。”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全場:“若真覺得有問題,按《諫議法》,具名上奏便是。但在律令改之前,請各位記住——你們效忠的是大晟之法,不是某一家的家訓。”
王太傅猛地抬頭:“你可知這話傳出去,天下士林將視你為敵?”
“我不需要他們喜歡我。”李瑤平靜地說,“我隻需要他們守法。”
她說完,不再多看一眼,轉身走向門口。隨從收起箱子,緊隨其後。
臨出門前,她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眼那本躺在地上的課本。紙頁被踩了個腳印,但“人生而平等”五個字仍清晰可見。
“把書撿起來。”她說,“送去女子學堂,告訴她們,今天有人因為這幾個字發抖。但他們越怕,就越說明——我們寫對了。”
馬車再次啟動時,天色已近午。李瑤坐在車廂內,麵前攤開著兩份文書。左邊是《大晟律》的修訂批注,右邊是《女子學堂教材修訂稿》。她提筆在“權利”一詞旁加了一行小字:“非賜予,乃本有。”
車窗外,街道漸遠,人群模糊。她知道這場爭鬥不會結束。今日退去的士族,明日會換一種方式回來——或是通過姻親,或是借由祭祀,或是藏在一首詩、一句講義裡,繼續爭奪對“道理”的解釋權。
但她也清楚,隻要律法立得住,隻要課本還能發下去,火種就已經埋下。
車輪滾滾向前,穿過城南坊市,直奔江岸。她此行要去督看南北糧道的疏浚進度。那是另一場仗,不靠言語,靠土石與人力堆出來。可她心裡明白,若沒有今日這場唇舌之戰,明日的糧船,未必能順利駛過那些豪族把持的渡口。
車廂微微晃動,紙頁被風吹起一角。她伸手壓住,目光落在“受教之權”四個字上。
遠處,江風已吹至城邊,帶著濕潤的泥土氣息。一艘運石船正緩緩靠岸,工人喊著號子,將一筐筐砂土抬上堤壩。
李瑤放下簾子,低聲對隨從說:“通知工部,明日加派五百人,把東段河床再挖深三尺。”
話音未落,車輪忽然一震,撞上一塊凸起的石棱。案幾上的筆滾落,墨汁滴在《修訂稿》的頁眉,迅速暈開一片。
她低頭看著那團擴散的黑跡,沒有讓人擦拭。
風從縫隙鑽入,吹得紙張嘩嘩作響,像一群正在朗讀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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