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的奏報遞到紫宸殿時,天光剛透。太子正伏案批閱一份工部河防圖紙,指尖沾了墨,在紙上留下淡淡痕跡。他拆開火漆,掃過幾行字,眉頭微動。
戶部主事半個時辰後被召入殿中,手中捧著三卷檔案。太子沒抬頭,隻將青州折子推過去:“去年稅額比前年少兩成,可田畝丈量數卻多了七千頃。你解釋一下。”
主事額角滲出細汗,翻動簿冊:“回殿下,新增田畝多為山荒薄地,收成不穩,按例可減免賦役。”
“那為何百姓聯名訴狀裡說,鄰縣李家莊一夜之間多了三百畝‘無主荒田’,全劃到了崔氏名下?”太子抬眼,“崔家上月還向朝廷捐了五千石糧,說是助辦學堂。這錢,是從哪裡來的?”
主事語塞。
太子起身,走到牆邊懸掛的《均田考成法》圖前,指尖點在“隱田追責”四字上:“三年前定下的規矩,不是擺設。即日起,派稅務巡查使赴青州,重新核田定稅。凡阻撓者,不論品級,暫免職待查。”
主事欲言又止,終是低頭應諾。
三日後早朝,太常寺卿手持玉笏出列,聲調沉緩:“祖製百年,稅有常綱。今驟改田則,擾民傷本,恐違先帝安邦之訓。”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殿中,“更有夜觀天象者言,熒惑守心,乃政令失當之兆。”
禮官尚未回應,太子已開口:“請宣讀青州百姓訴狀全文。”
紙頁展開,一字一句清晰傳來:某村婦因夫死田沒,被迫賣女償稅;某老農耕種三十年熟地,突被征作“官荒”,不得申訴;某塾師代書陳情,反遭鄉吏毆打……
殿內漸靜。
太子站起身,走到丹墀中央:“祖宗立法,原為護民。若今日我們守著一條讓寡婦賣女、老農斷炊的‘祖製’,才是背棄先人仁心。”
他轉向幾位附議的老臣:“爾等口稱天象示警,可曾去過災區?可曾見過餓極之人啃樹皮?蘇夫人去年整理的疫病傷亡錄在此,我命人當庭誦讀——識字者十存七八,不識字者十亡其九。這是天災,還是人禍?”
無人應答。
“稅改非為破舊,實因舊法已不能安民。”太子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若諸位堅持祖製不可動,那請拿出新策來。否則,莫以虛言阻實事。”
寒門出身的禦史台官員陸續出列,齊聲道:“臣等附議,請速行新規。”
太常寺卿麵色鐵青,退入班列。
觀政殿外廊下,李震立於簷影之中。他並未入殿,隻遠遠望著紫宸殿方向。一名內侍輕步走來,在他身後低語幾句。
“殿下昨夜未歸寢宮,一直在批閱各州回文。”
李震點頭,目光未移。
“方才又下令工部開倉,放糧三千石至北境三縣,說是流民聚集,恐生疫亂。”
“查過了嗎?”
“查了。李瑤的情報網昨夜回報,所謂流民暴動,是青州崔氏門客散布的謠言,意圖逼朝廷暫緩稅改。”
李震嘴角微動,終於邁步向前。走到殿門口,他停下,隔著門縫望進去。
太子正伏案書寫,筆尖不停。燭火映著他側臉,輪廓分明。案頭堆著十餘份奏本,最上麵一張寫著《勸農諭》三字。
李震靜靜看了片刻,轉身離去。腳步很輕,未曾驚動任何人。
文淵閣內,李瑤接過內侍遞來的手諭,展開一看,唇角微揚。上麵是太子親筆批示:“稅務巡查使人選,由文淵閣會同戶部共議,三日內具名上報。另,青州教案同步跟進,師資調配優先保障。”
她提筆在簿冊上勾了幾處,喚來屬官:“把北方九州的學田劃撥進度再核一遍,青州列為重點督辦。”
窗外傳來鐘聲,已是申時。
醫館藥房,蘇婉翻看著一疊新印的《庶民識字課本》。紙張粗糙,但字跡清晰,每頁旁都配有簡單圖樣。她指著其中一頁問身旁醫女:“這‘煮沸飲水’四字,村婦能認得嗎?”
“學堂試講過,配合圖畫,八成以上能懂。”
這時,一名小宦官匆匆進來,低聲稟報朝會結果。
蘇婉聽完,合上書冊,輕輕撫了撫封麵,低聲道:“他懂了。”
城外校場,鼓聲隆隆。李驍正督練新編騎兵營,汗水浸透肩甲。副將遞來水囊,順勢說了句:“殿下在朝上駁了太常寺,一口氣定了青州稅案。”
李驍接過水囊,仰頭飲儘,抹了把嘴,忽然笑了:“傳令下去,今晚加肉。慶賀——”他頓了頓,舉起酒杯,“吾弟,終於長成了。”
副將一愣,隨即大笑,舉杯相碰。
酒液潑灑在地,滲入黃土。
夜深,紫宸殿燭火未熄。太子揉了揉發僵的脖頸,將最後一份奏本擱在一旁。他起身走到窗前,推開格扇。
星河橫亙天際,清冷明亮。
內侍上前低語:“娘娘派人送來熱羹,問殿下可要歇息。”
太子搖頭:“放著吧。把青州巡查使的名單拿來,我再看一遍。”
內侍應聲退下。
他重新坐下,翻開簿冊。第一頁上,三人姓名已被朱筆圈出。他盯著那三個名字,久久未動。
筆架上的毛筆突然傾倒,滾落在案,洇開一小片墨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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