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自窗欞斜照進來,落在政事堂的案幾上。那封未拆的南州密函仍靜靜擱在桌角,紙麵微皺,火漆印已碎。李震坐在主位,指節輕叩桌麵,目光停在麵前攤開的一冊簡裝文書上,封頁寫著《帝都經濟振興綱要》。
他昨夜未曾合眼,反複翻閱這份由李瑤連夜呈交的草案,字跡工整,條陳清晰。此刻天光漸明,堂外已有文書官走動的腳步聲,但他未讓人進來,隻等一人。
門軸輕響,李瑤步入堂中。她未著朝服,一身素色文吏袍,袖口磨得有些發白,手中捧著三冊薄本,步履沉穩。
“父親。”她行了一禮,將文書置於案上,“這是我昨夜整理的最終稿。”
李震點頭,指尖劃過綱要首頁:“你說民力三年內將枯竭?”
“是。”李瑤翻開第二冊,取出一張繪有曲線的紙,“這是三個月來東市、西坊、北集的交易量記錄。糧價波動劇烈,但手工業品交易額下降四成,匠戶登記數減少一千七百餘人,多因原料斷供、市道蕭條而改業務農或流徙他地。”
她頓了頓,聲音平穩:“若無外戰,卻因內循環停滯導致民生凋敝,其危不下於兵禍。”
李震沉默片刻,翻到“東市官坊”條目。這一項建議設立集中作坊區,由官府統一提供鐵料、絲麻等原料,並引入空間圖紙改良的織機與鍛爐,提升效率。他還記得那台新式水力紡車的圖紙,是李瑤從乾坤萬象匣中調出後親手繪製的。
“原料從哪來?”他問。
“查抄宦官庫銀可換三萬兩白銀,購入第一批原料。同時開放民間供貨渠道,以‘官采定價’方式保障中小商戶利益。”李瑤答,“我已命人核算成本,若實行半年,預計可恢複六成產能。”
李震又翻至“輕商稅、重流轉”一條。此策主張降低入市門檻,對小商販免征初月稅賦,之後按交易頻次階梯計稅,鼓勵流通。他眉心微動:“舊製按鋪麵大小收稅,豪商占優。此法若行,市井細民反倒能活。”
“正是。”李瑤接過話,“稅基不在大店,而在活市。人流起來,稅源才不斷。”
李震提筆,在這一條下畫了一道橫線。
最後一頁是“工值簿”製度——以勞動時長折算信用額度,貧戶可用此賒借工具、種子、布匹,未來以實物償還。這辦法不傷國庫,又能激活底層勞力。
他盯著這一條看了許久,終於開口:“記賬必須由官府專司,不得假手鄉紳裡正。”
“已擬定‘五人共錄’製。”李瑤解釋,“每一筆借貸需工匠本人、坊監、稅吏、監察員及輪值百姓簽字確認,賬冊每月公示。”
李震緩緩點頭:“準。”
他合上文書,抬頭看她:“你打算何時啟動?”
“七日內成立經濟司,調趙德協理文書事務,先在城南五坊試行新稅製與工值簿。東市官坊選址已完成,就設在原軍械庫廢院,地基尚存,改建半月可成。”
李震站起身,走向沙盤。帝都模型靜靜陳列,街巷分明。他執尺指點南市一帶:“這裡曾是塌屋區,流民聚居,若能引入官坊,既安民,又促產。”
“正是此意。”李瑤走到他身側,“我還計劃在坊間設‘技學堂’,請老匠人授徒,學成者記入工籍,享免稅三年。”
李震看著沙盤上的標記,忽然問:“軍備那邊會受影響嗎?”
“不會。”李瑤從袖中抽出另一份冊子,“目前軍資生產優先級不變,新式弩機與鎧甲仍由北營專造。官坊初期隻接民用訂單,如農具、炊器、布匹。待產能穩定,再考慮軍民共線。”
李震輕輕敲了敲沙盤邊緣。
他知道,這一步邁出,意味著新政真正從“穩”轉向“建”。過去幾個月,他們平叛亂、肅奸細、爭民心、壓士族,每一步都在求存。而現在,是要讓這片土地真正活起來。
“你考慮得很周全。”他說,“經濟司由你全權主持,調兩名戶部老吏協助,若有阻力,直接報我。”
“是。”李瑤收起文書,卻沒有立刻離開。
“還有事?”
她略一遲疑:“張氏送信之人,已在偏院候了兩天。”
李震神色不動:“讓他繼續等。”
“可若他走了呢?”
“那就說明,他還不夠急。”李震轉身回到案前,提起筆,“真正想活命的人,不會輕易放棄最後一根繩子。”
李瑤不再多言,低頭整理袖中文書。
李震忽然又道:“你昨晚睡了幾個時辰?”
“三個。”
“回去睡兩個時辰再回來。”他語氣平淡,“接下來的日子,會更忙。”
李瑤微微一怔,隨即點頭:“好。”
她轉身欲走,卻被叫住。
“瑤兒。”李震頭也不抬,“這份綱要,是你第一次獨立主導政策落地。”
她停下腳步。
“彆怕錯。”他說,“隻要方向對,走得慢些也無妨。”
她沒應聲,隻是站在原地片刻,然後輕輕推門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