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光映在賬冊邊角,李瑤的手指停在一行數字上。她沒有抬頭,隻將火漆碎片輕輕移開,壓到另一疊文書底下。方才鐘聲剛過,窗外已不見人影走動,唯有簷下銅鈴隨風輕晃,響了一聲又一聲。
她翻開戶部呈上的《九州田籍疏》,紙頁翻動間帶起細微的沙響。冊中所錄各州賦稅數目整齊排列,看似詳儘,但她知道這些數據經層層上報,早已被削去棱角。她取出空間係統生成的遙感勘田圖,鋪在桌案一側,兩相對照,差異立現——楚南三縣報田不足八千畝,實測卻逾四萬;豫中五郡年納糧不過三千石,遙感顯示其可耕之地足以翻倍。
書記官站在一旁,筆尖懸在紙上,等她示下。
“標出三十七處疑點區域。”她的聲音不高,也不低,“尤其是那些田少人多、賦重民疲的地方。”
書記官應聲落筆,朱砂點在輿圖之上,連成一片暗紅。
半個時辰後,趙德踏入財政堂。他腳步沉穩,衣袖微揚,進門便見李瑤正低頭核對一份流水賬目,眉心微蹙。他未出聲,隻靜靜候在一旁。直到她抬眼,才拱手道:“公主召我來,可是為稅事?”
“正是。”李瑤合上冊子,“現行稅法以丁口計征,貧者無地亦需納錢,富者廣占良田反能隱匿不報。如今要建醫館,十萬兩莊田折銀隻是頭期,後續藥材、薪俸、巡檢皆需持續投入。若不改稅製,再大的家底也撐不過三年。”
趙德點頭:“這弊端,我在青牛縣時便深有體會。一家五口,三兒夭折,父母賣女償稅,最後隻剩老翁一人守著半畝薄田,還要按‘五丁’繳役錢。荒唐!”
“所以我擬了一個新法。”她抽出一份手稿推至桌心,“廢除人頭稅,按實際耕種麵積與曆年收成浮動征稅。豐年多征三成,災年減免,赤貧之家設有免稅起征點,一錢不取。同時設立稽查司,專查瞞田漏稅,凡舉報屬實者賞銀十兩,查實後追繳稅款三成歸賞。”
趙德接過細看,眉頭漸漸舒展。“此法若行,百姓肩頭可卸大半重負。但……”他頓了頓,“士族那邊必會反對。他們靠的就是田多丁少,如今按畝產征稅,等於是把藏了百年的窟窿掀開來曬。”
“那就曬。”李瑤語氣平靜,“我們不求他們歡喜,隻求公道落地。況且,也不是一刀切。我建議先在五州試點——潯陽、安陸、永寧、清河、平陽,正好是醫館首批建設之地。稅款專用於醫館運轉,百姓看得見好處,自然願意配合。”
趙德沉吟片刻,忽道:“若能分階過渡,或許更穩妥。比如頭一年仍保留部分丁稅,逐年遞減,讓大戶有個適應過程。否則驟然推行,恐生騷亂。”
李瑤略一思索,提筆在稿中添了一句:“試行期間保留原稅框架百分之三十,為期兩年,逐年下調。”寫完抬眼,“你覺如何?”
“可行。”趙德露出一絲笑意,“既給了緩衝,又不失方向。”
兩人又商議半晌,定下稽查流程、獎懲細則、公示方式。李瑤命人謄抄副本,加蓋雙印,一份存檔,一份送往中樞政事堂。
天色漸晚,李震步入財政堂時,燭火已換了三盞。他未穿朝服,隻著一件深色常袍,腳步落在磚地上無聲。李瑤起身相迎,將方案雙手呈上。
李震坐下,一頁頁翻閱,神情專注。室內無人言語,唯有紙頁翻動的輕響。許久,他放下冊子,問:“你可算過,五年內能多收多少?”
“不算額外稽查所得,僅按正常征收估算,五年累計可增入庫銀一百二十萬兩。若加上舉報追繳與罰金,預計可達一百六十萬以上。而醫館年耗不過三十萬,足可持續支撐。”
“百姓負擔呢?”
“九成以上農戶稅額下降,其中四成完全免稅。中等自耕農平均減負四成二。唯獨擁有萬畝以上田產者稅負上升,漲幅約在五成左右。”
李震閉目片刻,再睜眼時目光清明。“不改稅,則醫館無根;醫館無根,則新政失信。”他說,“你說得對。民心不是靠施舍換來的,是靠製度立住的。”
他提起朱筆,在冊首批下八個字:準於五州試行,半年評估成效。
李瑤接過批文,收入袖中。她沒有立刻離開,而是轉身走向牆邊的財政總簿。那是一本厚達三寸的巨冊,封皮烏黑,邊角包銅。她翻開最新一頁,提筆寫下:
“潯陽女醫堂建材款,撥銀一千六百兩,專款專用,火漆雙印監付。”
書記官上前驗印,蓋下兩枚鈐記。一筆款項就此落賬。
“明日張貼‘稅改公示榜’。”她吩咐道,“每州治所、縣衙門前皆要張掛,條文須寫得明白,不可用典故晦語。另附一例:某村農戶張某,原年繳丁稅八錢,今按畝產計征,實繳二錢四分,減免五錢六分,列其田畝、收成、稅率,清清楚楚。”
“是否加一句‘歡迎舉報瞞田’?”書記官問。
“加。”她說,“再寫明賞格與稽查流程。讓人知道,這不是空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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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德站在一旁,忽然道:“民間已有傳言,說這是‘刮地皮的新花樣’。”
“那就讓他們親眼看見錢去了哪裡。”李瑤轉過身,“第一批建材采購名單今晚就得定下來。水泥、石灰、青磚、木料,全部公開招標,價低者得,記錄備案。誰敢虛報價格,一經查實,永不許參與朝廷采買。”
她走到門邊,回望了一眼那本財政總簿。燭光斜照,紙麵泛黃,墨跡未乾。
“從今天起,每一筆醫館專款都要這樣走。”她說,“不能快,但必須準。”
趙德看著她背影,低聲問:“若有人拒不繳稅呢?”
“先勸。”她答,“再查。若仍抗令,查封田產,公開拍賣。所得充入醫館基金。三次抗稅者,列入黑名單,子孫不得科考,不得任吏。”
話音落下,堂內一時寂靜。
李震一直坐著,此時才緩緩起身。他走到窗前,推開半扇。夜風湧入,吹動案上幾張紙頁。遠處宮燈連成一線,映著洛陽城的輪廓。
“你打算什麼時候開始丈田?”他問。
“後日。”李瑤說,“第一批稽查隊已選好,由戶部老吏帶隊,錦衣衛暗中護行。每隊配一名懂算學的年輕人,用複式賬法記錄數據,每日回報。”
李震點頭:“小心行事。彆給他們借口鬨事。”
“我知道。”她頓了頓,“但他們遲早會跳出來。”
“那就等他們跳。”李震轉身,目光沉定,“我們現在不是在求活路,是在定規矩。”
李瑤沒再說話,隻是將袖中的批文握緊了些。
她回到案前,重新翻開賬冊。指尖劃過一行小字:“潯陽女醫堂建材款已付”。
窗外夜色深沉,簷下銅鈴又響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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