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李輝和周尚書兩人互相不服氣、卻又不得不偃旗息鼓退出去的背影,皇帝搖了搖頭,嘴角那抹哭笑不得的弧度漸漸斂去,化作一聲幾不可聞的輕歎。
禦書房內重歸寂靜,隻剩下更漏滴答和檀香燃燒的細微聲響。
皇帝緩緩向後靠在龍椅寬大的椅背上,閉上眼,抬起手,用力揉了揉有些發僵的後頸。
批閱了一上午奏章,又與兩位老臣打了半晌機鋒,他感到一陣清晰的疲憊感從脊椎深處彌漫開來。
他站起身,明黃色的龍袍下擺拂過光潔的金磚地麵,在空曠的殿內緩緩踱步。
今年,他已經五十有二了。
登基至今,已近三十載。
這三十年,他經曆過初掌大權時的如履薄冰,經曆過鏟除權臣時的雷霆手段,經曆過天災人禍時的宵衣旰食,也經曆過開疆拓土、四夷來朝的意氣風發。
如今,朝局早已穩固,太子也已年近三十,不僅冊立多年,更是在他的默許和扶持下,逐漸接手政務,曆練得越發沉穩乾練,在朝中也有了相當的威望和屬於自己的班底。
“朕……老了啊。”
皇帝心中默念,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湧上心頭。
不再是年輕時那般精力無限,可以連續幾日不眠不休處理政務而不知疲倦。
如今,哪怕隻是久坐,都會覺得腰背酸脹,批閱奏章久了,眼前甚至會有些模糊。
太醫隱晦地提過,需得好生靜養,不可過度操勞。
可是這天下,這江山,事情何曾少過?
每日都有無數的奏報、請旨、糾紛從四麵八方湧來,等著他這位天子裁決。
他就像一架永不停歇的機器,被牢牢地綁在這張龍椅之上。
“列祖列宗……”
皇帝的目光下意識地投向大殿一側供奉的曆代先皇畫像,“太祖高皇帝戎馬一生,享壽六十八;
太宗文皇帝勤政愛民,五十九歲便積勞成疾;
世宗憲皇帝算是最高壽,也不過七十三歲便龍馭上賓……”
他細細數著,心中那份疲憊感更重了。
就算他再勤勉,再掙紮,又能比祖宗們多活幾年?
還能再撐十年?十五年?到頭來,還不是一樣要歸於黃土。
一股強烈的“不想再乾了”的念頭,前所未有地清晰和堅定地冒了出來。
他辛苦了三十年,幾乎從未有一日真正放鬆過。
如今太子已成材,朝堂穩固,四海升平,他為何還要把自己死死綁在這勞心勞力的位置上,直到油儘燈枯?
“是時候了……”
皇帝喃喃自語,眼中閃過一絲決斷,“該讓太子挑起重擔了。朕,也該歇歇了,現在歇,還能享幾年清福。”
這個念頭一旦生根,便如肥地裡的苗一樣,迅速茁壯成長,變得無比誘人。
他甚至開始想象退位之後的生活,不必再日日早朝,想睡到何時就何時。
不必再麵對無窮無儘的奏折,稍微想歇歇,隻會越積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