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灰白的晨靄透過小窗,勉強勾勒出屋內簡陋的輪廓。
林曉燕早已醒了,或者說,她幾乎徹夜未眠。孫秀英那些刻薄的咒罵言猶在耳,但更清晰的是心底那個破土而出的念頭,以及隨之而來的、冰冷堅硬的現實——
錢。
沒有錢,一切都是空談。麵粉、雞蛋、油鹽、鏊子、煤塊……每一樣都需要真金白銀。而她全部的家當,不過是食譜裡夾著的幾張毛票和幾兩糧票,加起來連三斤像樣的麵粉都買不起。
她悄無聲息地坐起,再次從床板下摸出那個小本子。鉛筆頭在“麵粉——貳角斤”上頓了頓,隨即在旁邊用力劃下兩個字:“搞錢。”
怎麼搞?
目光在這方寸之地逡巡。一張床,一張桌,一口舊木箱,幾乎就是全部。視線最終落定在床底那隻沉舊的木箱上。
心,驟然縮緊。那裡麵是母親留下的寥寥遺物,每一件都浸透著回憶的重量。她輕輕掀開箱蓋,一股樟腦丸混合著舊木頭的沉悶氣味散發出來。
最上層是幾件母親常穿的舊衣,雖洗得發白,卻疊得整整齊齊。指尖拂過一件淡藍格子的確良襯衫,母親穿著它在廠文藝彙演上淺唱《茉莉花》的身影倏然閃現。她迅速將衣服疊好放回,這個,動不得。
下麵是一隻扁平的鐵皮盒。打開它,幾樣小物靜臥其中:一枚紅漆剝落的五角星胸章,一把斷了幾個齒的木梳,還有——一對用細銀鏈串著的小顆珍珠耳墜。
曉燕拈起那對耳墜。珍珠很小,色澤也已泛黃,但在晦暗光線下,仍流轉著溫潤柔和的光暈。這是母親出嫁時,外婆悄悄塞給她的陪嫁。曉燕記得,母親隻在年節時才舍得戴上,對鏡照了又照,嘴角噙著淺淡而真實的笑意。
“媽……”她無聲呢喃,指尖感受著珍珠微涼的觸感,心口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賣掉它們,如同剜去心頭一塊肉。
可是……若不賣掉它們,孫秀英怕是真要將她塞給那個張副主任了。想到那張油光滿麵、審視貨物般的臉,曉燕打了個寒噤。
她深吸一口凜冽的空氣,將耳墜緊緊攥在手心,冰涼的銀鏈硌著皮肉。她把其餘物什仔細歸位,合上箱蓋,推回床底。
接著,她開始更徹底地搜尋這個角落。床底還有一個舊紙盒,收著她舍不得丟棄的“寶貝”:攢下的漂亮糖紙、磨圓了的玻璃珠、用剩的毛線頭、幾本翻爛的連環畫……
目光在其中一本《孫悟空三打白骨精》上停頓。這是去年幫樓上初中生補習,人家硬塞的謝禮。猶豫片刻,她抽出了這本連環畫,又揀出幾張印著異國字母、最為鮮豔的糖紙。或許,廠辦幼兒園那些孩子會喜歡?
最後,視線投向牆角那摞半成品紙盒。這是孫秀英從街道領來的零活,糊一個賺幾厘,孫秀英自己懶得動手,多半扔給曉燕。如今,這些粗糙的紙板和黏膩的漿糊,似乎也成了“資本”的一部分。
她躡手躡腳地爬起,拉嚴布簾。外間傳來父親和孫秀英沉濁的呼吸。她屏住氣,貓一般溜到放零錢的抽屜旁——孫秀英習慣將買菜剩下的毛票隨手塞在此處。
心在胸腔裡擂鼓。她極輕地拉開抽屜,裡麵果然散亂著幾分、幾毛的紙鈔和硬幣。牙一咬,她飛快地抽出兩張一毛紙幣,又拈起幾個五分硬幣。不多,約莫三毛。孫秀英馬虎,短期內應難察覺。
錢幣攥在手心,瞬間被汗濡濕。她退回角落,將耳墜、連環畫、糖紙與那三毛錢仔細包好,藏進貼身的衣袋。
做完這一切,天已蒙蒙亮。外間有了響動,孫秀英打著長長的哈欠起來了。
一整天,曉燕都心神恍惚。那包東西貼著胸口,像一塊灼熱的炭,燙得她坐臥難安。孫秀英使喚她時,她比往日更加沉默順從。
午後,趁孫秀英領著林小寶去鄰家串門、炫耀那樁雖未成卻足夠她咀嚼許久的“好親事”時,曉燕終於尋到機會溜出家門。
她沒去常去的供銷社,而是繞到廠區後門那條僻靜的老街。這裡有一些不起眼的舊貨攤和一家門臉狹小的信托商店。
她在信托商店門口徘徊了好幾分鐘,玻璃櫥窗裡擺著各種舊手表、舊收音機,顯得她那點東西寒酸得可憐。最終,她還是鼓起勇氣走了進去。
店裡光線昏暗,充斥著舊木頭和灰塵的氣味。一個戴著老花鏡、套著藍色袖套的老頭坐在櫃台後,正拿著放大鏡看一張舊郵票。
“什麼事?”老頭頭也沒抬。
曉燕從口袋裡掏出那個小包,解開,將那對珍珠耳墜放在櫃台上,聲音有些發緊:“老伯伯,這個…您收嗎?”
老頭這才抬起頭,透過老花鏡打量了她一眼,然後拿起耳墜,對著光仔細看了看。
“銀的?珍珠太小了,成色也一般。”他語氣平淡,“最多一塊五。”
一塊五!曉燕的心跳漏了一拍,這比她預想的要多!她努力壓下心裡的激動,小聲說:“能…能再多點嗎?這是我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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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頭擺擺手,打斷她:“小姑娘,我們這兒不講故事。就這個價,要賣就賣,不賣拿回去。”
曉燕攥緊了衣角,深吸一口氣:“…賣。”
老頭點點頭,拉開抽屜數了一塊五毛錢給她。都是舊舊的毛票。
接過錢的瞬間,曉燕鼻子一酸,差點掉下淚來。她慌忙低下頭,快速把剩下的連環畫和糖紙包好,啞著嗓子說了聲“謝謝”,幾乎是逃跑似的衝出了信托商店。
直到跑出很遠,在一個沒人的牆角,她才停下來,靠著冰冷的磚牆大口喘氣。手裡那疊皺巴巴的毛票被汗水浸得有些潮濕。
一塊五毛錢。加上從家裡拿的三毛,和之前攢下的幾毛,她現在有兩塊多錢了!
這是一筆“巨款”。
她小心翼翼地數了好幾遍,然後把錢分開藏好,大部分塞進最裡麵的口袋,隻留了幾毛錢在外麵。
回去的路上,她又繞到廢品回收站,把連環畫和糖紙賣給了在那裡挑揀的小孩子,換回了五分錢。
雖然少,但也是錢。涓涓細流,彙成大海。她想起母親說過的話。
傍晚回到家,孫秀英果然沒發現錢少了,反而因為吹夠了牛心情不錯,難得沒找她麻煩。
夜裡,曉燕就著窗外微弱的光線,再次翻開那個小本子。在“搞錢”兩個字後麵,她鄭重地畫上了一個小小的勾。
然後,在“麵粉”、“雞蛋”等一行行開銷下麵,她寫下了一個新的數字:
資本:貳元叁角伍分。
看著這行字,她仿佛已經聞到了麵粉的香氣,聽到了雞蛋灌餅在鏊子上滋滋作響的聲音。
希望,像黑暗中點燃的一盞小油燈,雖然光芒微弱,卻堅定地亮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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