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曉時分,天色尚未完全褪去墨藍,林曉燕已攥著那疊被汗水浸得微潮的毛票,悄無聲息地溜出了家門。這筆湊來的“巨款”貼身藏著,像一團火,灼著她的皮膚,也燒著她的心。一種混雜著負罪感、緊迫感和微弱希望的複雜情緒,推著她必須立刻行動。
清晨的空氣沁著涼意,驅散了殘存的夜悶。筒子樓大多還沉浸在睡夢中,隻有零星幾扇窗戶透出昏黃的光,隱約傳來水聲和咳嗽聲。她深吸一口氣,朝著廠區後門外那條僻靜的巷子走去——那裡有個天不亮就聚集、日頭升高便自動散去的早市,是家屬院裡人們心照不宣的秘密交換場所。
還未走近,鼎沸的人聲和混雜的氣味便撲麵而來。小販們帶著各地方言的吆喝、自行車的叮鈴聲響、討價還價的喧嘩,交織成一片活力的嘈雜;新摘蔬菜的泥土清香、活禽的腥臊、油炸麵食的濃香,以及汗味、塵土味,混雜成一種屬於市井的、粗糲而生動的氣息。
曉燕定了定神,像一滴水彙入河流,融進了湧動的人潮。她今天不是顧客,是“探子”。
她的目光敏銳地掃過每一個角落。
賣菜的老農麵前擺著沾滿露水的瓜果,顯然是自留地的出產;賣雞蛋的婦人用藍布小心蓋著籃子,與相熟的主顧低聲交割;還有賣針線紐扣的、修鞋補鍋的、甚至有個剃頭挑子,老師傅正用熱毛巾敷在客人臉上,剃刀在晨光中閃著寒光。
但她的注意力,主要釘在那些賣吃食的攤位上。
一個炸油條的攤子圍了不少人。攤主是個精瘦的中年漢子,麵前一口烏黑的大油鍋翻滾著,旁邊案板上的麵團油光發亮。隻見他切下一塊麵,一拉一擰,用長筷壓入油鍋,麵塊瞬間在熱油中膨脹成金黃酥脆的模樣,香氣四溢。旁邊放個鐵皮盒,買主自己丟錢找零,全憑自覺。
曉燕默默觀察,心裡飛快盤算:一斤麵能出多少根?一根賣幾分?那鍋油用了多久?成本幾何?
不遠處,一個賣豆腐腦的攤子相對安靜。攤主是個麵色黧黑的大媽,沉默地收錢,從大木桶裡舀出雪白的豆腐腦,熟練地加上韭菜花、醬汁、辣椒油,動作麻利,一言不發。
還有烙燒餅的、衝芝麻糊的、煮玉米的……每個攤子前都有駐足的身影。
曉燕看得仔細。她發現,生意好的攤子要麼占據路口要衝,要麼攤主手腳格外利落、看著乾淨,要麼是食物本身散發著難以抗拒的香氣。她也警覺地注意到,有幾個穿著藍色製服、臂戴紅袖章的人在市場邊緣踱步,他們的出現,會讓攤販們的眼神瞬間警惕,甚至有人迅速收起家夥什兒,混入人群。
這就是“市管會”的人。曉燕心下一凜,下意識地按了按口袋。若想在此立足,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是必備的本事。
她假裝隨意逛著,耳朵卻捕捉著每一絲有用的信息。
“張媽,這小白菜嫩得很,咋賣?”
“老價錢,三分一捆。剛摘的,你看這水靈勁兒!”
“來一捆。誒,這雞蛋……”
“新下的,五分一個,用糧票換也成。”
糧票……曉燕記在心裡,很多交易仍離不開這些票證。
她的腳步在一個冷清角落停住。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太太守著個小煤爐,爐上坐著一口小鐵鍋,裡麵熬著紅棗小米粥,粥體濃稠,冒著微甜的熱氣。可惜位置太偏,光顧者寥寥。
老太太見曉燕駐足,渾濁的眼裡透出一點希冀:“閨女,喝碗粥?熬透了,養人。”
曉燕搖搖頭,心裡泛起一絲歉意,她舍不得花這分毫。“我就看看。”她低聲說,目光卻黏在那套簡陋的炊具上——一個小煤爐,一口厚底小鍋。這似乎比那口翻滾的大油鍋,更接近她所能企及的現實。
“借光!勞駕讓讓!”身後傳來一個清朗的男聲,帶著些許急促。
曉燕下意識側身,一輛二八大杠幾乎貼著她駛過。騎車人單腳點地穩住,回頭對她說了句“謝了”,隨即朝炸油條的攤主揚聲道:“劉叔,老三樣,包好,帶走!”
是陳默。
他穿著件洗得發白的汗衫,外罩那件熟悉的藍色工裝,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線條流暢的小臂。額上沁著細汗,像是剛晨跑過或從彆處匆忙趕來。
他也看見了曉燕,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隨即衝她微微頷首。他的目光快速掠過她空著的雙手和略顯緊繃的神情,似乎明白了什麼,卻並未多言,也未停留,接過油條,利落付錢,蹬車便走。
整個過程短暫得像一陣風。
但曉燕的心湖卻被投下了一顆石子。望著他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再環顧這個真實而喧鬨的早市,那個關於擺攤的念頭,突然從虛幻的想象落到了實處。陳默的出現,像一種無聲的印證——這條路,有人走,而且能走通。
她不再漫無目的,目光變得更具針對性。她開始仔細研究那些賣麵食的攤位,觀察他們的工具、麵水比例、火候掌控……
在一個賣蔥油餅的攤子前,她駐足良久。攤主是位麵色紅黑的中年婦人,手法嫻熟得令人眼花繚亂:揉麵、擀開、抹油、撒鹽、拋灑蔥花、卷起、按壓、再擀成餅,滑入刷了薄油的鏊子,“滋啦”一聲,麵香混合著蔥香瞬間迸發。
曉燕看得入神。母親傳授的雞蛋灌餅,工序似乎比這還要繁複些,需將麵餅烙至鼓泡,再巧妙灌入蛋液……
她能行嗎?
心底有個微弱卻清晰的聲音在回應:不試,永遠不知道。
日頭漸高,市場人流開始稀疏,不少攤主已開始收拾。曉燕心中也漸漸有了雛形:起始階段,位置不求顯眼但求穩妥;或許可從簡單的粥品和最具信心的雞蛋灌餅入手;工具不必複雜,一個小煤爐,一口厚底鐵鍋,或可支撐……
她再次摸了摸口袋裡那被體溫熨帖的兩塊多錢,最後看了一眼這個即將蘇醒又即將沉寂的市集,轉身朝家的方向走去。
晨光將她的影子拉得細長,步伐卻比來時更顯沉穩堅定。前路未知,但第一步,已經邁出。而那市場邊緣逡巡的藍色身影,以及陳默離去時那意味深長的一瞥,都像無聲的懸念,埋在了這個初秋的清晨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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