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的天,黑得早。剛過下午五點,窗外已是暮色沉沉,陰雲低垂,似乎醞釀著一場冬雪。林曉燕獨自坐在辦公室裡,桌上的算盤被她撥弄得劈啪作響,但越算,心頭的那塊冰就越結越厚。銀行信貸科那邊傳來了正式的回絕消息,理由依舊是“抵押物不足值,信貸規模受限”。
希望徹底破滅。眼看著年關逼近,工人的加班工資要發,新的原料要采購,各個渠道的貨要補……每一筆都是迫在眉睫的支出。而回收貨款還需要時間,遠水難救近火。
就在她一籌莫展之際,生產車間主任,也是最早跟著她乾的老人兒之一,劉大姐,敲敲門走了進來,臉上帶著幾分神秘和討好似的笑容。
“曉燕姐,還在為錢的事兒發愁呢?”劉大姐壓低聲音。
曉燕歎了口氣,沒說話。
劉大姐湊近了些:“我有個遠房表弟,叫胡三勇,以前在南方倒騰過電子表,現在回咱們這兒發展了,聽說路子挺野,認識不少有錢的老板。他前兩天來我家串門,聽我說起廠裡情況,說他或許能幫上忙,牽個線,找點‘活錢’。”
“活錢?”曉燕警惕地抬起頭。她聽說過這個詞,通常指的就是銀行體係外的民間借貸,利息高,風險也大。
“是啊,利息是比銀行高點兒,但人家手續簡單,放款快!你看現在這情況,等銀行的款子下來,黃花菜都涼了!”劉大姐極力遊說,“我表弟說了,對方是正經的貿易公司老板,資金雄厚,就是幫朋友周轉一下,收點合理的辛苦費。要不……見見?”
曉燕內心劇烈掙紮。理智告訴她,這很危險。但現實的壓力像一隻無形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嚨。看著桌上堆積的訂單,想著車間裡疲憊不堪卻仍在堅持的工人們,想著“林記”剛剛打響的名聲可能因為斷貨而受損……她動搖了。
“人……可靠嗎?”她遲疑地問。
“可靠!絕對可靠!”劉大姐拍著胸脯,“我親表弟,還能坑咱們不成?再說了,就是見個麵談談,成不成還在兩說呢。”
抱著一種“死馬當活馬醫”的僥幸心理,曉燕同意了。見麵地點約在了一家新開不久的、裝修得金碧輝煌的歌舞廳隔壁的茶座。這種地方讓曉燕本能地感到不適。
胡三勇是個四十歲左右的男人,穿著當時流行的皮夾克,頭發抹得油亮,說話時眼神閃爍,帶著一股江湖氣。他帶來的所謂“貿易公司老板”姓錢,五十來歲,腆著肚子,手上戴著個碩大的金戒指,言談間透著一種虛浮的豪爽。
錢老板很“痛快”,聽完曉燕急需二十萬短期周轉這幾乎是救命錢)的訴求後,大手一揮:“林廠長年輕有為,名聲在外!二十萬,小意思!利息嘛,看在劉大姐和胡老弟的麵子上,就按二分五算月息2.5),三個月期,怎麼樣?”
這個利息高得驚人,遠超銀行數倍。曉燕的心沉了一下。但錢老板接下來的話讓她稍稍放鬆了警惕:“我們這是正規借款,簽合同,公證處公證!抵押物嘛……就用你廠裡的設備和庫存原料做個抵押登記,走個形式,主要是圖個放心!”
“公證”二字,像是一顆定心丸。在曉燕樸素的認知裡,能經過公證的,總該是正規的吧?加上胡三勇在一旁敲邊鼓,劉大姐也投來鼓勵的眼神,被資金壓力逼到牆角的曉燕,最終在那份打印好的、條款複雜的借款合同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並蓋上了“林記食品廠”的公章。
錢老板也很“爽快”,當場就讓手下從包裡取出十捆用銀行封條紮好的百元大鈔十萬元),說是先付一半,等抵押手續辦完,立刻付清另一半。拿著沉甸甸的十萬元現金,曉燕的心跳得厲害,既有解了燃眉之急的慶幸,也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惶恐。
接下來的幾天,曉燕一邊忙著將這筆錢投入生產應急,一邊配合錢老板派來的人辦理所謂的“抵押登記”手續。對方總是以各種理由拖延付清另一半款項,不是說公證員出差,就是說銀行係統升級。曉燕催問了幾次,對方態度開始變得不耐煩。
臘月二十八,天空終於飄起了雪花。曉燕接到了區工商局一個相熟的工作人員打來的電話,語氣急促:“林廠長,你是不是用廠子設備做了抵押借款?”
曉燕心裡咯噔一下:“是……是啊,怎麼了?”
“趕緊來局裡一趟!你那個抵押登記有問題!對方提供的產權證明根本對不上號!我們初步判斷,你們可能遇到騙子了!”
仿佛一個炸雷在頭頂響起!曉燕瞬間臉色煞白,手腳冰涼。她跌跌撞撞地衝出辦公室,也顧不上叫車,騎著自行車就衝進了風雪裡。
趕到工商局,一切都清楚了。所謂的“錢老板”和“胡三勇”根本就是一夥騙子。那份公證合同是假的,公證處的印章是私刻的。他們利用曉燕急需資金和對正規手續的不熟悉,精心設計了這個圈套。那十萬現金,後來經銀行鑒定,竟然有一大半是足以亂真的假鈔!而他們所謂的辦理抵押,隻是為了拖延時間,摸清廠裡情況,並趁機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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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越下越大,天地間白茫茫一片。曉燕失魂落魄地推著自行車,走在寒冷的街頭。淚水混合著雪花,模糊了她的視線。二十萬的窟窿!其中十萬是假鈔,意味著實際損失了十萬真金白銀,還背上了可能被追究使用假鈔的麻煩!這對於剛剛緩過一口氣的“林記”來說,幾乎是滅頂之災!
寒風像刀子一樣割在臉上,卻比不上她心中的萬分之一的冰冷和絕望。她不僅被騙走了救命的錢,更被擊垮了剛剛建立起來的信心。她恨騙子的狡詐,更恨自己的愚蠢和輕信!為什麼不再謹慎一點?為什麼要把希望寄托在這種歪門邪道上?
回到廠裡,劉大姐得知真相後,捶胸頓足,哭成了淚人,反複說自己瞎了眼,害了曉燕,害了廠子。工人們也聽到了風聲,車間裡一片愁雲慘霧,剛剛因為加班費到手而帶來的些許喜悅,蕩然無存。
曉燕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裡,沒有開燈。窗外是漫天飛雪,屋內是刺骨的寒冷和死寂的黑暗。她蜷縮在椅子上,第一次產生了放棄的念頭。太難了,真的太難了。創業的艱辛,市場的競爭,她都挺過來了,卻倒在了這樣一場卑劣的騙局下。
她的手無意中觸碰到抽屜,裡麵是陳默的那本筆記本。她卻沒有勇氣打開。她覺得自己辜負了他的期望,把兩人共同的心血推向了一個深淵。
這一夜,雪落無聲,卻足以掩蓋許多希望與呐喊。林曉燕和她的小廠,仿佛被這1998年歲末的一場大雪,徹底冰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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