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陳記土產陳老板那場帶著溫度與希望的交談，仿佛給林曉燕略顯沉重的省城之行注入了一劑強心針。暮色四合，老城區的燈火次第亮起，暈黃的光線從各家店鋪的門窗裡流淌出來，與青石板路上模糊的反光交織在一起，勾勒出一幅不同於白日喧囂的、靜謐而溫暖的市井畫卷。曉燕沒有立刻返回招待所，她沿著這些充滿生活氣息的巷弄慢慢走著，讓微涼的夜風吹拂著有些發燙的臉頰，也梳理著紛亂的思緒。
顧知行送的那本深藍色筆記本，此刻正安靜地躺在她隨身的提包裡，像一個沉默而可靠的夥伴。她想起他在地圖上細致的標注，想起他對自己提及“陳記土產”時的特意強調，心中那份因他而生的依賴與感激，不禁又深了一層。他仿佛總能未卜先知般地，為她指出那些可能被忽略的、卻至關重要的路徑。
第二天，按照行程，曉燕要去拜訪省報的那位編輯朋友，張明。與拜訪經銷商不同，這次會麵少了幾分商業談判的劍拔弩張，多了些文化人之間的交流意味。張明是個四十歲出頭、戴著黑框眼鏡、氣質儒雅的中年人，在報社負責文化生活版塊。顧知行提前打過電話，他對曉燕的到來很是熱情。
約見的地點在一家頗有格調的茶館。張明對“林記”的故事表現出了濃厚的興趣，尤其是聽到曉燕講述如何堅守傳統手藝，如何在困境中掙紮求生，甚至差點被騙至絕境，又如何在老師傅和像顧知行這樣的朋友幫助下一步步重新站起來時，他推了推眼鏡，眼神裡充滿了記者特有的探究和一絲動容。
“林廠長，你們‘林記’的故事，很有代表性啊。”張明感慨道，“這不隻是一個企業發展的故事，更承載了我們這代人對傳統手藝、對誠信經營的某種情懷和守望。現在市場上充斥著各種快消品，能像你們這樣沉下心來做東西的，太難得了。”
曉燕趁勢將帶來的新產品和那份精心準備的企業介紹材料遞給他。“張編輯，我們深知‘酒香也怕巷子深’的道理。這次來省城，除了開拓市場，也希望能讓更多人了解‘林記’，了解我們背後這份對手藝的堅持。”
張明翻看著材料，特彆是看到沈靜那份關於建立檢驗室、用數據保障品質的報告摘要時，他點了點頭：“很好，既有老手藝的魂，又有新管理的魄力。這個結合點找得很好。”他沉吟片刻，說道，“這樣，我們文化生活版最近在策劃一個關於‘尋找消失的老味道’的係列專題，聚焦那些在時代變遷中依然堅守本心的傳統食品和手藝人。我覺得，‘林記’的故事非常契合這個主題。如果你同意，我可以安排記者去你們廠裡做個深度采訪，到時候連帶著你們的新產品，在報紙上好好宣傳一下。”
這無疑是意外之喜！省報的專題報道，其影響力和公信力，遠非普通的廣告可比。曉燕強壓下心頭的激動，連忙表示感謝：“那真是太感謝張編輯了！我們一定全力配合！”
“彆客氣，是老顧介紹的人，我信得過。再說，好的故事和好的產品，本身就值得被更多人看到。”張明笑了笑，話鋒卻微微一轉，“不過，林廠長，有句話我得提醒你。省城這地方，商場如戰場，水很深。你們初來乍到，產品雖好，但要想在這裡真正站穩腳跟，光靠情懷和一兩篇報道恐怕還不夠。後續的渠道維護、品牌運營、甚至是應對可能出現的……一些不太規範的競爭手段，都得有心理準備。”
他話說得含蓄，但曉燕聽懂了其中的深意。她想起了“興隆百貨”趙經理那略帶輕視的態度，也想起了顧知行之前提醒過的“麥香坊”可能不會坐視“林記”壯大。她鄭重地點了點頭：“謝謝張編輯提醒，我明白。我們會一步一個腳印，踏踏實實地走。”
與張明的會麵，在愉快而充滿希望的氛圍中結束。曉燕走出茶館，午後的陽光正好，灑在身上暖洋洋的。接連兩個相對順利的接洽，讓她對省城之行重新充滿了信心。
然而，就在她準備返回招待所，整理這兩天的工作筆記，並給顧知行打個電話分享一下進展時，提包裡那個她為了方便聯係而新配的、小巧的摩托羅拉手機響了起來。屏幕上跳動的，正是顧知行的名字。
她微笑著接起電話，語氣輕快：“喂，知行？我正想給你打電話呢。今天見了省報的張編輯，他很認可我們的故事，答應安排記者去廠裡做專題……”
她的話沒能說完，電話那頭，顧知行的聲音傳來，依舊溫和，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打斷了她：“曉燕，省城那邊的事情順利就好。我打電話來，是廠裡這邊……剛聽到了一個消息。”
曉燕的心莫名一緊，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了。“廠裡怎麼了？”她下意識地握緊了手機。
“是關於‘市著名商標’評選的事。”顧知行語速平穩，但每個字都像小石子投入曉燕的心湖，“初步篩選結果剛剛內部流傳出來，‘林記’……落選了。”
仿佛一道無聲的驚雷在耳邊炸響。曉燕隻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瞬間竄遍全身，方才因省城順利而升騰起的暖意和希望，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衝擊得七零八落。她張了張嘴，喉嚨卻像是被什麼東西死死扼住，發不出任何聲音。耳邊隻剩下顧知行後麵那句清晰的話語：
“‘麥香坊’，上榜了。”
夜色，仿佛在這一刻驟然降臨，吞噬了省城街頭所有的燈火與喧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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