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省食品工業研究所那棟灰撲撲的樓裡出來,外頭的日頭明明晃晃地照著,曉燕卻覺得渾身都浸在冰窟窿裡,從骨頭縫兒裡往外冒著寒氣。孫主任那句“基礎還比較薄弱”,像把鈍刀子,在她心口來回地鋸。沈技術員和方芸跟在她身後,也都耷拉著腦袋,腳步沉得像是灌了鉛,來時那點精氣神,被研究所裡那套冰冷嚴謹的“尺子”量得一點兒不剩。
回清源縣的班車上,三個人擠在最後一排,誰也沒說話。窗外的田野、村莊,裹著一層薄薄的積雪,在冬日慘淡的陽光下,飛快地向後退去,瞧著都一個樣,灰撲撲,冷冰冰。沈技術員懷裡緊緊抱著那個已經空了的、裝著他們全部希望的文件袋,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前麵座椅的靠背,像是要在那上麵盯出兩個洞來。方芸靠窗坐著,臉朝著外麵,肩膀微微抽動,時不時抬起袖子擦一下眼睛。
曉燕沒勸,也沒法勸。她自己心裡頭也亂糟糟的,像一團理不清的麻。研究所的門檻,比她想象中高太多了。人家要的不是你點心多好吃,樣子多精巧,人家要的是你裡頭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老底子”,能用他們那套學問,說明白,量清楚。可“林記”這點家當,哪經得起這般抽絲剝繭?李師傅那雙手,魯工那套改良,到了人家眼裡,終究還是“土法子”,上不得真正的台麵。
難道,真就一點指望都沒了?她不甘心。可出路在哪兒?她看不見。
班車搖搖晃晃,總算在傍晚時分吭哧著停在了清源縣汽車站。三人下了車,踩著咯吱作響的積雪,默默往廠裡走。離年關越近,這縣城的年味兒反倒越淡了,街上行人稀少,不少鋪子都早早關了門,透著股蕭索。
快到廠門口時,遠遠就看見老槐樹下蹲著個人影,是李師傅。他像是專門在那兒等著,佝僂著背,縮在厚厚的棉襖裡,像一塊沉默的石頭。聽見腳步聲,他抬起頭,混濁的老眼在暮色中掃過三人那霜打了茄子似的臉,沒問研究所的事,隻啞著嗓子說了句:“回來了?鍋裡留著飯。”
就這一句,曉燕的鼻子猛地一酸,差點沒忍住掉下淚來。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把那股酸澀硬壓回去,低低地“嗯”了一聲。
廠院裡,比他們離開時更冷清了。機器停著,車間裡黑燈瞎火,隻有食堂那邊還亮著點光,飄出些微弱的煙火氣。庫房老趙聽見動靜,從門房裡探出頭,臉上堆著勉強的笑:“回來了?咋樣?”
曉燕搖了搖頭,沒說話。老趙臉上的笑便僵住了,歎了口氣,又縮了回去。
接下來的日子,年關的腳步一天緊過一天,可“林記”廠院裡的寒氣,卻比外頭的天氣還要重上幾分。研究所那邊再無音訊,像是石沉大海。省城鋪子的生意,因著年節,倒是好了些,可掙的那點錢,對於廠子裡龐大的開銷和積壓的庫存來說,不過是杯水車薪。
最要命的是,那筆信用社的貸款,還款的日子,眼瞅著就到了。曉燕把賬本翻來覆去地算,算盤珠子撥拉得劈啪響,越算心越涼。就是把省城鋪子這陣子掙的,加上廠裡能動用的所有流動資金都湊上,也還差著一大截。
她硬著頭皮,又去了一趟信用社。主任還是那個精瘦的主任,套袖依舊戴著,算盤珠子扒拉得更快了。
“林廠長,不是我不通融。”主任推了推眼鏡,語氣帶著公事公辦的無奈,“規矩就是規矩。到期不還,影響你們後續的信譽,也影響我們的考核。你們廠子現在的情況,我也聽說了點……難處肯定有,可這款子,到期必須還上,沒得商量。”
從信用社出來,天陰得更沉了,鉛灰色的雲層壓得極低,像是隨時都要塌下來。冷風像小刀子,刮在臉上生疼。曉燕獨自走在清源縣空曠的街道上,隻覺得腳下的每一步,都重若千斤。
回到廠裡,她沒去辦公室,直接去了車間。李師傅正帶著幾個還沒回家的老師傅,在昏暗的燈光下,默默地檢修機器,擦洗工具。見曉燕進來,都停下了手裡的活計,看著她。
曉燕看著這一張張熟悉而樸實的臉,看著他們眼中那混合著擔憂和一絲尚未完全熄滅的期盼,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死死堵住了。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最終,她隻是無力地揮了揮手,聲音沙啞得厲害:“都……都先回吧。賬上的錢……俺再想法子。”
工人們互相看了看,默默地收拾好東西,低著頭,一個接一個地走出了車間。那腳步聲,在空蕩的車間裡回響,顯得格外沉重。
李師傅是最後一個走的。他走到曉燕麵前,看著她那蒼白而憔悴的臉色,動了動嘴唇,想說什麼,最終卻隻是重重地歎了口氣,伸出那雙布滿老繭的手,拍了拍曉燕的肩膀,然後,也佝僂著背,蹣跚地離開了。
車間裡,隻剩下曉燕一個人。機器冰冷的鐵殼泛著幽光,空氣裡殘留著麵粉和油脂的氣味。她靠著冰冷的牆壁,緩緩滑坐到地上,把臉深深埋進膝蓋裡。
怎麼辦?還能怎麼辦?難道真要眼睜睜看著“林記”倒在這年關跟前?看著大夥兒辛苦了這麼久,最後連個年都過不安生?
她想起了黃永發那誘惑又危險的提議,想起了顧知行遠在省城的幫助,想起了魯工留下的那些未竟的試驗……可這些,此刻都顯得那麼遙遠,解不了眼前的燃眉之急。
難道,真的隻剩下那一條路了?去找黃永發?低頭服軟?
這個念頭像一條冰冷的毒蛇,纏繞上她的心臟,讓她感到一陣窒息般的痛苦。
不!不能!
她猛地抬起頭,臉上還掛著未乾的淚痕,眼神裡卻重新燃起一絲倔強的火焰。就算山窮水儘,也絕不能把“林記”交到那樣的人手裡!
她站起身,擦乾眼淚,深吸了一口車間裡冰冷的、帶著麵粉味的空氣。
年關的寒氣再重,也凍不死想要活下去的心。
她得再去想法子!一定還有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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