舷窗外的太平洋正被落日熔成一汪金紅岩漿，史國棟捏著舷窗的手指微微泛白。拉脫維亞的雪還沒從西裝褶皺裡褪儘，機艙廣播裡甜膩的夏威夷語已裹著鹹濕海風漫進來——這是他第三次踏上這片被上帝溺愛的群島。
前兩次是帶著調研數據本和衛星地圖，這次行李箱裡躺著半箱川渝味道·魚羊鮮火鍋酒樓特供的牛油火鍋底料，誘人的香味透過密封袋鑽進鼻腔時，他忽然想起李秘書長三個月前發的最後一條視頻：檀香山的晚霞裡，十六家火鍋店招牌在暮色裡亮得孤零零的，像一串沒被點燃的鞭炮。
威基基海灘的棕櫚葉在七月晚風裡拍打著玻璃幕牆，約瑟夫站在川渝味道旗艦店二樓露台上，指間的雪茄煙灰積了寸長。
看見史國棟從出租車裡鑽出來，他把煙蒂摁進火山岩材質的煙灰缸，火星濺在嵌著貝殼的台麵，像極了夏威夷海底那些休眠的火山口。
“史總，您行李箱在冒煙。”約瑟夫指著那隻鼓囊囊的托運箱，密封袋不知何時裂開道細縫，火鍋底料混著花椒的香氣正順著輪軸往下滴，在米白色地磚洇出深色痕跡。
史國棟彎腰拎起箱子時，指腹觸到箱底的溫熱——那是特意用保溫棉裹著的糍粑辣椒，從東歐的機場一路焐到火奴魯魯。“東歐的羊湯要加胡椒，這裡得用藤椒。”他扯開箱扣的動作帶著股狠勁，保溫棉散開時，三十袋真空包裝的底料在燈光下泛著油亮的紅光，“李秘書長說你們連鴛鴦鍋都賣不動？”
約瑟夫的喉結動了動。露台下方的街道上，穿花襯衫的遊客正舉著菠蘿冰沙嬉笑而過，火鍋店的落地窗前，三個穿製服的警察正對著沸騰的紅油鍋皺眉。“本地人說像火山噴發，”他遞過平板電腦，近三個月的流水單上，“微辣鍋”的訂單量始終停留在個位數，“上周有個日本遊客把香油碟當成了沙拉醬，投訴我們食材變質。”
史國棟突然笑出聲，笑聲驚飛了露台欄杆上的白鷺。他想起四年前第一次來調研，在茂宜島的火山公園裡，導遊指著冒著熱氣的硫磺泉說：“夏威夷人敬火，但不怕火。”那時他蹲在冷卻的熔岩流上，看著結晶裡嵌著的黑色火山灰，忽然明白為什麼重慶火鍋能在冰天雪地的東歐紮根——寒冷讓人渴望灼熱，而這裡的人，天生就活在熱浪裡。
會議室的空調開得足，歐陽雲麗把冰鎮的科納咖啡往史國棟麵前推了推。投影幕布上，李力做的熱力圖正閃爍著刺眼的紅，三十家店的分布像撒在群島上的芝麻，最密集的火奴魯魯區域，也隔著至少三個街區。
“遊客動線分析顯示，每天有超過四萬人從威基基海灘步行至阿拉莫阿納中心，”李力敲著激光筆，光束在地圖上劃出一道金色弧線，“但我們的店都開在背街，就像把火鍋店藏在珍珠港的彈藥庫裡。”
高曉海突然把筆記本電腦轉過來，屏幕上是某短視頻平台的熱門視頻：幾個衝浪者舉著衝浪板衝進麥當勞，點了巨無霸套餐就在沙灘上鋪張報紙狼吞虎咽。“看見沒？這裡的人吃的是風景。”他把冰鎮啤酒罐往額頭上貼，“誰願意穿著泳褲跑三條街去吃火鍋？”
史國棟的手指在桌麵上敲出摩斯密碼般的節奏，目光落在歐陽雲麗麵前的速寫本上。那上麵畫著輛改裝過的餐車，車身上的熊貓舉著串串香，車輪是菠蘿形狀的。“草原上的移動火鍋車，”他突然開口，聲音裡帶著牛油般的粘稠，“在呼倫貝爾時，我們能跟著牧民轉場，為什麼不能跟著遊客轉？”
歐陽雲麗的筆尖頓在紙麵。她想起上周去珍珠港，看見賣shaveice的流動車像魚群般穿梭在遊客裡，粉色的糖漿順著冰錐往下淌，滴在遊客曬成古銅色的手臂上。“但海灘不允許明火，”她咬著筆杆，“而且本地衛生條例規定，流動餐車不能提供需要現場烹飪的食物。”
“預製菜。”史國棟從行李箱裡翻出個錫箔盒，打開時冒出的熱氣模糊了眼鏡片——那是提前煮好密封的的火鍋毛肚和川渝回鍋肉，用特殊工藝鎖著脆嫩和鮮香，“內蒙古大草原上給牧民備的行軍糧，加熱三分鐘就能吃。”他夾起一片毛肚往高曉海嘴邊送，“再把鴛鴦鍋改成保溫分餐盒，一半裝紅油，一半盛骨湯，遊客在沙灘上就能涮。”
約瑟夫突然站起來，碰倒的咖啡杯在會議桌上漫出褐色的河。“我知道哪裡能改車，”他掏出手機翻出照片，一個堆滿衝浪板的修車廠裡，幾個波利尼西亞壯漢正給皮卡焊著不鏽鋼灶台，“他們能把漁船改成派對艇，改幾輛餐車不是問題。”
窗外的月光突然亮起來，史國棟看著投影幕布上的群島輪廓，那些散落的島嶼像一串被遺忘的珍珠。他想起調研時看到的火山熔岩流，冷卻後的岩石裡藏著無數氣孔，卻能在百萬年後長出熱帶雨林。
“再聯係所有華人旅行社，”他把保溫盒往桌上一墩，牛油的香氣漫過整個房間，“告訴他們，帶客人來店裡吃火鍋，導遊免費，還送菠蘿蜜冰粉。另外改裝後的移動火鍋中餐車應該快完成了，抓緊時間調試試用！”是廣東不斷給約瑟夫安排著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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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裝後的餐車在第七天清晨駛出修車廠。三十輛塗著辣椒紅的移動火鍋中餐車列隊開過威基基海灘時，早起的衝浪者還以為是節日遊行。
歐陽雲麗設計的熊貓圖案在朝陽下泛著光，車身上“一人食小火鍋”的英文招牌旁，掛著串仿真辣椒串，風一吹就發出嘩啦的響聲。
史國棟站在首輛餐車旁，看著李力給保溫分餐盒做最後的測試。按下加熱鍵的瞬間，紅油表麵的辣椒籽輕輕跳動起來，像微型火山正在噴發。
“溫度控製在65度，既能保持口感，又不會燙嘴。”李力擦了擦額頭的汗，餐車的製冷係統正嗡嗡作響，裡麵凍著從四川空運來的黃喉和鴨腸。
第一個顧客是個穿比基尼的金發女孩，她指著餐車上的圖片猶豫半天，最終點了雙人套餐。當史國棟幫她把分餐盒放在沙灘遮陽傘下的小桌上時，女孩舉著手機拍個不停。“在夏威夷吃四川和重慶火鍋，”她對著鏡頭笑，“這是我離中國最近的一次。”
高曉海帶著市場組的人守在檀香山國際機場。他們給每個華人導遊遞上定製的圍裙，上麵繡著“川渝味道推薦官”。一個舉著“北京夕陽紅”旗子的導遊翻開菜單，眼睛突然亮起來：“有腦花？你們敢在夏威夷賣腦花？”
“不僅有腦花，”高曉海遞過試吃盒，裡麵的腦花浸在蒜蓉香油裡，“還有折耳根拌胡豆，都是真空包裝的，海關檢驗過。”
導遊捏著筷子的手有點抖。他帶團來夏威夷五年，遊客總抱怨吃不到家鄉味，每次團餐桌上的“中餐”，都是糖醋裡脊和左宗棠雞的混合體。“我這團有四十二個人，”他突然掏出手機，“今晚能訂四十個位置嗎？”
移動餐車的生意比預想中更瘋狂。在珍珠港紀念館門口，穿軍裝的士兵排著隊買單人餐；在鑽石山觀景台，遊客舉著冒熱氣的分餐盒拍照，紅色的辣椒油滴在火山岩上，像給黑色的岩石係上了紅繩。
有個網紅把吃火鍋的視頻發到網上，標題是“在火山上涮毛肚是什麼體驗”，三天內獲得了五百萬點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