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昌二年的五月下旬,天氣愈發炎熱,而大明帝國的心臟與邊陲,卻仿佛被投入了不同溫度的熔爐之中,經受著各自的淬煉。
京師,格物院。焦炭的成功試製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一塊巨石,激起了層層漣漪。宋應星幾乎將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後續的應用中。根據皇帝“提升爐溫”的指示,他親自督造了一座專門使用焦炭的小型高爐。當第一批由鞍山鐵礦運來的優質鐵礦石與大同焦炭一同投入這座新式高爐,伴隨著猛烈鼓風,爐內白焰熊熊,溫度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流出爐口的,不再是以往那種略顯粘稠、雜質較多的鐵水,而是更加稀薄、明亮、流動性極佳的熾熱溶液。“快!澆鑄!”宋應星聲音嘶啞卻充滿興奮。工匠們小心翼翼地將鐵水引入預先準備好的模範之中。待冷卻後,敲開範土,得到的鐵錠色澤青灰,質地明顯更為均勻密實。“成了!陛下,成了!”宋應星捧著這塊還燙手的鐵錠,如同捧著絕世珍寶,再次衝進了皇宮,“此鐵質地遠勝以往,若用以打造兵甲火器,其堅韌鋒銳必能大增!請陛下賜名!”朱常洛看著這標誌著大明冶金水平飛躍的鐵錠,心中澎湃,略一思索道:“此鐵因焦炭而生,性烈而質堅,便稱之為‘焦鐵’吧!著即擴大生產,鳳凰城兵仗局所需鐵料,逐步以此‘焦鐵’替代舊鐵!”然而,技術的進步並非一帆風順……
山西大同,黑山煤礦。李老栓和往常一樣,天不亮就帶著兒子狗蛋,沿著那深邃陡峭的窯口,一步步挪進暗無天日的地底。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煤塵和一種說不出的悶濁氣味,油燈那點微弱的光暈,隻能照亮腳下幾步坑窪不平的路。巷道深處傳來沉悶的鑿擊聲和隱約的說話聲,那是先下窯的工友。“爹,這窯裡今個兒氣兒有點嗆鼻子。”狗蛋年輕,感覺靈敏些,小聲嘀咕道。李老栓深吸了一口那熟悉的、帶著煤腥味的空氣,皺了皺眉:“是比往常悶點兒,許是這兩天沒咋通風。小心著點,跟緊我。”他們來到作業麵,揮起沉重的鎬頭,開始一鎬一鎬地刨著烏黑的煤層。汗水很快浸透了他們的破褂子,和著煤灰粘在身上。李老栓心裡有些莫名的不安,他挖了半輩子煤,對窯井有種本能的感知。今天,窯壁似乎格外潮濕,頭頂偶爾簌簌落下的碎煤屑也比平時多,空氣中那股淡淡的、類似臭雞蛋的“窯煞”瓦斯)味似乎若隱若現。他想起前幾天礦上管事匆匆提過一嘴,說皇上好像下了旨意,要注意什麼“通風”、“瓦斯”,但工頭催得緊,說是京師大老爺們急著要煤,誰也沒太當回事。就在這時,作業麵深處傳來一聲驚恐的尖叫:“窯煞!是窯煞!快跑!”李老栓頭皮猛地一炸!他扔下鎬頭,拉起狗蛋就往窯口方向跑。然而,已經太晚了。“轟隆!!!”一聲沉悶得如同地底巨獸咆哮的巨響從身後猛然爆發!一股無法抗拒的氣浪以毀滅一切的姿態席卷而來,瞬間掀翻了巷道裡的一切!李老栓隻覺一股灼熱的力量狠狠撞在後背,整個人像片樹葉般被拋飛出去,重重砸在煤壁上,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在劇烈的咳嗽和渾身撕裂般的疼痛中醒來。四周一片死寂,隻有零星煤塊滑落的簌簌聲。油燈早已熄滅,黑暗中彌漫著濃得化不開的煤塵和一種令人作嘔的焦糊肉味。他艱難地摸索著,手指觸碰到一具尚有餘溫卻已無聲息的軀體,那是和他一起下窯的老夥計。“狗蛋!狗蛋!”李老栓嘶啞地喊著兒子的名字,掙紮著向前爬去,回應他的隻有空洞的回音和無邊的黑暗。絕望如同冰冷的煤渣,瞬間塞滿了他的胸膛。
礦難發生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報到了暫駐大同城的“礦務提督太監”王承恩這裡。當時他正在審閱鞍山鐵礦送來的首批“焦鐵”樣品,那鐵錠的優異品質讓他深感欣慰,覺得總算沒有辜負皇爺的期望。捷報的墨跡未乾,礦難的急報就如同冰水般潑了他一身。“你說什麼?!黑山礦……塌了?死了多少人?!”王承恩猛地站起身,臉色瞬間變得煞白。鄭和武魂賦予他的那種掌控大局的沉穩,在這一刻被巨大的震驚和恐慌擊得粉碎。他立刻扔下一切,快馬加鞭趕到事故現場。眼前是一片狼藉和哭嚎。坍塌的窯口如同巨獸猙獰的嘴巴,冒著縷縷黑煙。幸存下來的礦工們灰頭土臉,目光呆滯,家屬們聞訊趕來,哭天搶地,試圖衝向被封鎖的窯口。“為什麼?!為什麼不等通風再好些再深挖?!”王承恩對著負責此處的礦監和工頭,發出了前所未有的怒吼。他融合武魂後,性情本就趨於沉靜,此刻卻因憤怒和愧疚而渾身發抖。他腦海中閃過皇爺曾特意叮囑的“瓦斯”、“通風”,想起自己製定的規章裡也有相關條款,卻因為追求產量,督查不力,未能嚴格執行!他親自指揮救援,調集一切人手挖掘通道,搶救可能生還的礦工。當一具具殘缺不全、被熏得漆黑的遺體被抬出來時,當看到李老栓那樣失去親人的礦工那空洞絕望的眼神時,王承恩感到心如刀絞。夜深人靜時,他獨自坐在臨時衙署,麵前擺著那份他自己起草的、卻未能落實的《礦務管理條陳》初稿。紙上談兵,終釀大禍!皇爺將如此重任交予自己,自己卻……巨大的愧疚感幾乎將他淹沒。但鄭和記憶深處,那種麵對巨大困難和海難永不放棄、必須承擔責任、解決問題的堅韌意誌,又緩緩支撐起他。他提起筆,就著昏暗的燈火,開始以血淋淋的教訓為基礎,瘋狂地增補、細化安全章程,條款細致到每一處礦井的支撐木規格、每日通風的次數時間、瓦斯檢測的具體流程、礦工避災的路線演練,以及傷亡撫恤的硬性標準。同時,他寫下請罪奏疏,自請處分,並懇請皇帝將此次礦難通報全國礦場,引以為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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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常洛在京師接到王承恩的請罪奏疏和詳細的事故陳述,沉默了許久。他看到了奏疏上仿佛被淚水暈開的字跡,能想象到王承恩此刻的煎熬。他沒有下旨斥責,而是親筆寫了一封長信。“王承恩卿:黑山之事,朕已悉知。痛心之餘,亦知卿之愧疚。然世間萬物,知易行難。新技術、新礦脈,探索之路豈能一帆風順?必有犧牲,必有教訓。朕將此重任交予卿,非期卿永不犯錯,乃信卿能於錯中學習,於血中立規,使後來者不再重蹈覆轍。卿所呈之安全章程,朕細細看過,甚好!甚為詳儘!便以此為基礎,頒行天下各礦,定為鐵律!朕準卿所請,將此案例通報全國,使上下皆知安全生產重於泰山,人命貴於煤鐵!大同礦務,朕仍交予卿。勿因噎廢食,當以此為契機,整頓風氣,立下規矩,為天下範。朕盼卿能化悲痛為力量,真正成為支撐我大明工業的棟梁!”皇帝的信任和理解,如同暖流融化了王承恩心中的冰寒。他捧著信,再次淚流滿麵,但這一次,不再是絕望和自責,而是沉甸甸的責任和堅定的決心。他發誓,定要在大同立下標杆,絕不讓悲劇重演。
遼東,鳳凰城經略府。熊廷弼收到了京師送來的第一批“焦鋼”樣品,其優異性能讓他這位見慣了兵戈的老將也為之動容。“陛下聖明!格物院竟能煉出如此好鋼!”他立刻上書,一方麵盛讚“焦鋼”之利,另一方麵則敏銳地提出建議:“此鋼堅韌異常,臣以為,可優先用於打造破甲重箭之簇、精銳銃兵之銃刺以及劈砍破甲之手斧短刃,於近戰破陣當有奇效。若能用於火炮關鍵部位,或可提升射程與耐用。”同時,他也再次強調了皇帝關於技術保密的提醒,並提議:“鞍山礦場及鳳凰城兵仗局,乃我軍命脈所在。臣請旨,加派精銳軍士,於其外圍險要處設卡巡邏,嚴密警戒,以防建奴細作或小股馬隊滲透破壞。至於工坊核心區域,還需陛下派遣內廷可靠禁軍守衛,內外結合,方可萬無一失。”朱常洛收到奏報,深以為然。立刻下旨:著遼東部司調遣一營精銳,專司鞍山礦場及鳳凰城兵仗局外圍防護,嚴查一切可疑人等。同時,從京營中抽調一隊絕對忠誠的禁軍,由內官統領,入駐兵仗局核心區域,負責內部安保與技術監管。熊廷弼所提議之兵器打造優先級,準奏,令兵仗局即刻依此執行。有了軍隊的嚴密防護,鞍山的鐵礦得以更大規模地開采,鳳凰城的工坊日夜不停地運轉,閃爍著“焦鋼”寒光的新式兵器被源源不斷地生產出來,送入軍營。
與此同時,熊弼庭的“困與誘”之策也在穩步推進。祖大壽部對沈陽西麵的封鎖愈發嚴密,挖掘壕溝,設立堡壘,擺出長期圍困的架勢。袁崇煥部向撫順方向的佯動,果然吸引了部分鑲藍旗旗兵力的注意。吳三桂的關寧鐵騎則與建奴遊騎爆發了數次激烈的小規模衝突,互有損傷。而熊廷弼本人,則親率大軍,攜重炮,推進至沈陽城外十裡,開始修築堅固營寨和炮壘。每日,明軍的重型紅衣大炮都會定時向沈陽城頭傾瀉炮彈,雖然難以直接轟塌城牆,但其巨大的轟鳴和破壞力,極大地打擊著守軍的士氣,折磨著他們的神經。沈陽城內,努爾哈赤的臉色一日比一日陰沉。明軍的炮火像跗骨之蛆,揮之不去。出城野戰的計劃因代善上次的慘敗和明軍嚴密的陣勢而遲遲無法執行。派出的遊騎雖有小勝,卻始終無法對明軍糧道造成致命打擊。更讓他心煩的是,據細作回報,明軍似乎裝備了一種更好的刀劍,這讓他對朱純臣等人暗中進行的“仿製”工程,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急迫。“不能再等了!”努爾哈赤對皇太極和代善吼道,“必須想辦法毀掉明軍的炮陣!或者,把他們逼出來決戰!”
朝堂之上,孫傳庭麵臨的壓力與日俱增。東南出身的官員們改變策略,不再直接反對清丈,而是轉而彈劾具體執行新政的官員“苛虐百姓”、“羅織罪名”,甚至翻出一些陳年舊賬,攻擊孫傳庭“任用私人”、“結黨營私”。奏疏如雪片般飛入通政司,雖然大多被朱常洛留中不發,但造成的輿論壓力和在清流中的影響卻不可小覷。這一日,又一位江南籍禦史在朝會上發難,此次他並未直接攻擊新政,而是將矛頭指向了皇商司。“陛下!皇商司近年壟斷鹽鐵茶馬之利,歲入巨萬,然其賬目從未公開,所得銀錢流向亦不明晰。臣聽聞,其資金大量用於補貼所謂‘格物院’奇技淫巧之物,或用以賄賂邊將,邀買人心!長此以往,恐國器私用,財權旁落,非國家之福!臣懇請陛下,遣戶部、都察院能臣,會同審計皇商司賬目,以正視聽,而安天下!”這一招極其陰險。審計皇商司,無異於要砍斷皇帝和孫傳庭推行新政最重要的資金手臂,同時還能借機安插人手,窺探核心機密。孫傳庭當即出列反駁,言辭激烈:“皇商司所得,每一兩皆用於國計民生!補貼農具、興修水利、製造軍械、撫恤將士,皆有賬可查!爾等不思為國開源,反而在此妄加揣測,阻撓國策,其心可誅!”雙方再次在朝堂上爭執不下。朱常洛冷眼旁觀,心中明鏡似的。他知道,這是對方在新政戰場上久攻不下後,開辟的第二戰場,意圖從財政上掐斷自己的命脈。“夠了!”朱常洛終於開口,聲音不大,卻瞬間壓下了所有爭吵,“皇商司賬目,朕自會派人核查。然其於國之功,朕亦深知。新政乃國之根本,清丈田畝、官紳一體納糧,勢在必行!再有敢以虛言攻訐、阻撓國策者,勿謂言之不預!”他再次以強硬的姿態暫時壓製了反對聲,但退朝後,他對王安和駱養性下達了密令:“給朕盯緊那幾個跳得最歡的,查一查他們背後,到底是誰在指使,又拿了多少好處!還有,皇商司內部,也給朕仔細梳理一遍,看看有沒有被收買或安插進來的釘子!”
後宮之中,似乎是一片難得的寧靜。太子朱由楧的周歲誕辰日漸臨近,宮內開始張燈結彩,準備慶典。皇後柳青瑤忙於操持此事,暫時從皇帝緊繃的神經和繁重的政務中分擔了一些注意力。小石頭柳文耀的武藝進展神速,嶽飛武魂的融合日益深入。他不僅槍法日漸精湛,更在陪伴定王朱由檢讀書時,對沙盤推演表現出驚人的天賦,時常能提出連講師都驚訝的奇策妙想,雖略顯稚嫩,卻已隱隱有名將之風。朱由檢對這個勇武聰慧的小伴讀也愈發喜愛和依賴。朱常洛偶爾來到坤寧宮,看著健康成長的兒子和日漸沉穩的小舅子,心中能感到片刻的寧靜與欣慰。這是他奮鬥的意義所在,是他在這個時代最溫暖的錨點。
在一片形勢大好之下,朱常洛走到巨大的大明輿圖前,手指重重地點在沈陽的位置。“熊弼庭,朕給了你最好的兵,最好的甲,最好的炮……不要讓朕失望。”旋即,他的手指又滑向江南。“還有你們……若以為朕隻會對外亮刀,那就大錯特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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