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圖阿拉的冬夜,比遼東任何地方都要寒冷刺骨。山風如同鬼哭般在山穀間呼嘯,卷起積雪,抽打在簡陋的營房和帳篷上。努爾哈赤的敗退回巢,並未帶來安穩,反而像一塊巨石投入本就資源匱乏的池塘,激起了更大的波瀾。
吳三桂那支龍騎軍的冬季奇襲,雖然規模不大,卻像一把毒匕,深深紮進了建奴原本就已緊繃的神經。那夜的火光和銃聲,打破了赫圖阿拉殘存的寧靜幻想,讓所有女真人都清醒地認識到:明軍的威脅,無處不在,無時不在。
更大的壓力來自於物資的極端匱乏。晉商渠道的斷絕,使得糧食、布匹、藥材、尤其是鐵料和火藥的來源幾乎枯竭。繳獲和囤積的那點物資,在龐大的需求和嚴冬的消耗下,迅速見底。窩棚裡,傷兵因缺醫少藥而在痛苦中哀嚎死去;普通旗丁家庭隻能靠著一點點黴變的雜糧和打來的瘦弱野物勉強度日;就連一些低階貝勒,也開始嘗到了饑餓的滋味。
不滿和怨氣在寒冷與饑餓中滋生、蔓延。往日對汗王的絕對敬畏,開始被質疑和抱怨所取代。“憑什麼大汗的巴牙喇兵還能分到肉吃?”“當初說南下能搶來金山銀山,現在倒好,把老家都差點丟了!”“要不是非要打沈陽,怎麼會惹來明軍這麼瘋狂的報複?”這些竊竊私語,如同雪原下的暗流,在營地的各個角落湧動。皇太極、代善等貝勒儘力彈壓,但麵對空空的糧倉和越來越多人凍餓而死的現實,他們的權威也受到了挑戰。努爾哈赤本人重傷未愈,躺在冰冷的汗帳裡,聽著帳外呼嘯的寒風和隱約傳來的哭聲,往日的雄心和霸氣,似乎也被這酷寒一點點凍結、消磨。內部的裂痕,正隨著溫度的降低而悄然擴大。
東南泉州,鄭芝龍的私人船塢區,一片熱火朝天。得益於從荷蘭人那裡“交換”來的部分圖紙和即將到位的技師承諾,他迫不及待地開始了自己的造艦大業。巨大的木材被迅速切割、組裝,鉚釘被重重砸入,效率極高,甚至顯得有些粗暴。鄭芝龍要的是“快”,他要儘快看到屬於他的、媲美西洋的巨艦下水,以此向朝廷、向荷蘭人、向整個海洋展示他的實力。“快!再快一點!龍骨必須在這個月內鋪完!”工頭大聲吆喝著,工匠們疲於奔命。許多工藝細節被簡化,木材的陰乾處理時間遠遠不夠,一切都為速度讓路。鄭芝龍站在高台上,看著初具規模的艦體輪廓,獨眼中閃爍著滿足和急切的光芒。他認為,隻要船夠大,炮夠多,就能主宰一切。
與此同時,在數百裡外那個隱秘的海灣裡,王承恩的船廠卻是另一番景象。這裡沒有喧天的號子,隻有井然有序的忙碌。工匠們按照極其嚴格的流程,不緊不慢地處理著每一根巨木,反複刷著桐油,精心打磨著每一個榫卯接口。王承恩甚至叫停了龍骨鋪設的進度,因為發現一批用於肋骨的木材陰乾時間差了幾日,他堅持要全部返工。“公公,這…太耽誤工夫了吧?差幾天,看不出來…”工匠頭小心地建議。“你看不出來,海浪看得出來!年月久了,裂不裂?變形不變形?”王承恩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陛下要的是能用了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的戰船!不是樣子貨!按規矩重來,一點都不能差!”他追求的是“穩”和“久”。鄭和武魂的記憶讓他深知遠洋航海的殘酷和戰艦可靠性的重要。他的進度看似緩慢,每一個步驟卻都紮實無比。這是一種與鄭芝龍的“快車道”截然不同的“慢功夫”,比拚的不是一時的風光,而是長遠的耐力和質量。一場關於海權未來的競爭,以兩種截然不同的模式,在東南沿海悄然上演。
京師詔獄。駱養性的審訊取得了突破性進展,線索開始交織成網。對寧波李氏家族的深入審訊,不僅坐實了其向倭國販賣軍情的事實,更順藤摸瓜,扯出了一條連接江南織造局、沿海衛所、乃至留都南京兵部的腐敗鏈條——一些低階官員被買通,為其走私和情報活動提供便利,甚至泄露沿海布防圖。對廣東傳教士的繼續拷問,則揭示出一個更令人不安的事實:他們收集的情報,並非全部送往澳門和歐洲,有相當一部分,通過一個神秘的中間商,流向了正在台灣南部積極擴張的荷蘭東印度公司,其目標直指大明的礦產資源和潛在殖民地。登萊威海衛指揮使石某,在確鑿證據麵前崩潰,供認不僅向朝鮮走私軍資,還長期虛報兵員,吃空餉,並將部分贓款用於賄賂登萊巡撫衙門的官員,以求庇護。最讓駱養性心驚的是,對楚王、淮王等藩府采購禁書一事的暗中調查發現,其背後似乎隱約有京城某些勳貴子弟的影子,他們利用藩王府的渠道洗錢和轉移敏感物資,行為極其隱蔽。
這些線索雖然分散,卻隱隱指向一個可怕的結論:這些看似獨立的“竊國”行為,並非完全孤立,它們通過金錢、權力和共同的不法利益,無形中交織成了一張鬆散卻又真實存在的龐大網絡,正在從各個方向侵蝕著大明的根基。駱養性將最新情況密奏朱常洛。皇帝看著奏報上那一個個熟悉或陌生的名字、衙門、藩國,沉默了整整一炷香的時間。“查。”最終,他隻說了一個字,聲音沙啞卻斬釘截鐵,“給朕順著這些線,繼續查!不要打草驚蛇,朕要看看,這張網到底有多大,最終又能牽出多少魑魅魍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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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郊難民粥棚的經曆,給朱由檢四人留下了深刻印象。朱常洛順勢給了他們一道新的難題:以遼東難民激增為背景,擬定一份詳細的《遼東戰後流民安置疏》,要求包含賑濟、甄彆、安置、生產恢複等各個方麵。四個少年再次展現了不同的思路。朱由檢翻閱了大量戶部舊檔和《大明律》,提出的方案最為係統周全:設置粥廠、隔離疫病、按籍貫編戶、以工代賑修城墾荒、發放農具糧種…但略顯繁瑣和理想化。小石頭的方案則充滿軍事色彩:將青壯難民編入軍屯,半軍事化管理,一邊訓練一邊墾殖,老弱婦孺則集中安置,由軍隊保護並從事紡織等輔助工作。簡單直接,但忽略了人情和管理的複雜性。李自成則基於他的底層經驗:主張直接“分地”!將無主荒地直接分給難民,頭三年免稅,讓他們自己養活自己,官府隻需維持秩序即可。想法大膽,卻觸動了土地兼並的敏感神經,且缺乏可操作性細節。張獻忠的答案最是另類:他認為難民是負擔也是資源。提議挑選精壯者補入邊軍,允諾其軍功授田;將工匠集中起來恢複生產;甚至可以將部分人遷移到東南海島去開拓…思路混亂卻帶著一種不顧規則的實用主義。他們的方案被呈送內閣參閱。孫傳庭看後,對楊漣苦笑道:“雖皆稚子之言,漏洞百出,然亦可見日後施政之不同取向。陛下以此磨礪皇子宗室,用心良苦啊。”這些不成熟的方案,如同棱鏡,折射出未來可能的治國理念衝突。
網正在收緊,冰麵之下裂痕蔓延。帝國的冬天,在外部壓迫、內部蛀蝕和未來繼承者的思考中,顯得格外漫長而寒冷。但深埋的種子,也正在這嚴寒中積蓄著破土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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