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堡外,黑龍江已開始出現冰淩。一支由十名精銳夜不收組成的小隊,身披白色偽裝,如同鬼魅般滑行在初雪覆蓋的林海雪原中。隊長老刀綽號)手中,緊緊攥著一支單筒望遠鏡——這是李永芳特批給他們這支尖刀小隊使用的“神器”。
他們的任務,是深入精奇裡江下遊區域,確認羅刹人新建據點的確切位置和規模。
借助望遠鏡,他們避開了幾處可能的巡邏路線,悄無聲息地潛行了三日。這天黃昏,在一處高聳的山脊上,老刀舉起望遠鏡,向遠方河穀望去。鏡筒中,景象驟然拉近——在一片背風的山坳處,赫然出現了幾座新建的原木結構房屋,屋頂覆蓋著積雪,但煙囪裡正冒出縷縷炊煙。房屋周圍,有用粗糙木柵欄圍起的場地,裡麵似乎圈養著馬匹。更遠處河岸邊,還能看到一個小型的簡易碼頭。
“找到了……龜兒子的,藏得夠深。”老刀低聲咒罵,語氣中卻帶著興奮。他仔細估算著距離,觀察著房屋數量、人員活動跡象以及地形地貌。身旁的副手迅速在防水油紙上繪製著草圖,標注方位。
他們像耐心的獵人,潛伏了整整一夜,記錄了據點換崗的時間、人數,甚至大致判斷出對方擁有火器的數量。次日黎明前,趁著天色未明,小隊悄然撤離,留下雪地上幾行很快被新雪覆蓋的足跡。
幾乎在同一時間,雅庫茨克堡舊址以西數百裡的勒拿河流域,一個羅刹小型探險隊的營地也迎來了清晨。隊長瓦西裡,一個滿臉虯髯的哥薩克,正對著一張剛收到的、由更西邊據點傳來的粗糙地圖皺眉。地圖上,標注著南方“明國蠻子”新建的“靖安堡”的大致位置,旁邊用俄文寫著:“堡壘堅固,火炮眾多,戒備森嚴。”
這份情報,來源於之前幾次冒險靠近偵察的羅刹探子,他們遠遠看到明軍頻繁的操練和故意展示的“重炮”模型),得出了錯誤的結論。瓦西裡啐了一口:“這些黃皮膚的猴子,倒是會虛張聲勢!”他決定暫時放棄直接南下的計劃,轉向更東方的未知區域探索,避免與“重兵防守”的明軍硬碰硬。
無形的信息戰,在這廣袤的雪原上無聲地進行著。一方憑借技術利器獲取了真實情報,另一方則被精心設計的假象所誤導。李永芳站在靖安堡牆頭,收到老刀小隊成功返回並帶回精確地圖的消息後,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神色。這雙新生的“眼睛”,正在為他贏得戰略主動。
京城格物院內,氣氛與外麵的寒冷截然不同。朱由校挽著袖子,圍著那台“泰昌機”原型機,正與幾名老工匠激烈討論著。經過數次改進,鍋爐效率有所提升,傳動機構的穩定性也增強了。朱由校甚至嘗試用這台機器帶動一個小型的石磨,雖然功率仍顯不足,但已能緩緩轉動。
“殿下,若能將鍋爐造得更大,密封更好,蒸汽壓力再強些,帶動大磨盤亦非難事!”一個臉上滿是煙灰的老工匠興奮地說。
朱由校點點頭,眼中閃爍著執著的光芒:“不止是磨麵,若能用於礦坑排水、驅動錘鍛……其力無窮!關鍵是這鍋爐和密封……”他沉浸在對技術細節的推敲中,渾然不覺外界風雨。
然而,格物院外,針對《天工開物》和“實學”的攻訐並未停歇。這一日,翰林院例行經筵進講後,幾位資深翰林聚在一起喝茶清談,話題自然引到了近日風頭上。
“宋應星刊刻那《天工開物》,美其名曰‘利民’,實則蠱惑人心!工匠若都去鑽研奇巧,何人安心務農?商賈若皆逐利忘義,禮義廉恥何在?”一位白發老翰林痛心疾首。
另一人接口:“更可慮者,皇上似乎對此頗為嘉許。長此以往,隻怕聖學旁落,人心不古。我輩讀聖賢書,當以匡正君心、維係道統為己任。”
“聽聞太子近日亦多接觸此類雜學,甚少誦讀經史,著實令人擔憂啊……”有人將憂慮引向了東宮。
這些清流議論,雖不能直接改變皇帝的決定,卻如同持續不斷的寒風,侵蝕著“實學”生長的土壤,也影響著士林輿論的導向。格物院內的熱火朝天,與翰林院內的冰寒冷議,形成了鮮明的對照。知識的革新,注定要在爭議與壓製中艱難前行。
東宮書房,炭盆溫暖。太子朱由楧麵前的桌案上,一邊攤開著《孟子·梁惠王上》,另一邊則是那本厚厚的《萬物圖說》,翻到了繪製著各種農具和水利器械的頁麵。
講師正在講解“仁者無敵”、“不嗜殺人者能一之”的道理。朱由楧聽得認真,卻突然插話問道:“先生,孟子說行仁政就能天下歸心,不用打仗。那為什麼我們還要在邊境修堡壘,練強兵,造厲害的火炮呢?是不是不行仁政才需要這些?”
講師一愣,一時語塞。按傳統解釋,這近乎是對聖賢之言的質疑。
一旁陪同的楊漣心中微緊,正欲開口引導,卻見朱由楧自己拿起《萬物圖說》,指著上麵的犁和水車說:“是不是因為……光有仁政的心思不夠,還得有讓百姓吃飽穿暖的本事?就像這個犁,好用就能多打糧;這個水車,能抗旱。百姓吃得飽,才真心擁護朝廷,這叫‘仁政’。”他又指了指翻到後頁的戰艦和火炮圖:“但這些也是要的。如果有壞人不講仁政,要來搶我們的糧食,欺負我們的百姓,就得用這些保護大家。讓壞人不敢來搶,其實也是仁政,是保護了更多的百姓,對不對?”
他努力組織著語言,思路卻異常清晰:“所以……仁政和力氣武力),不是對立的,是……是一起的?就像父皇說的,心裡要仁,手上要有力?”
楊漣聽著太子這番並非源於經傳,而是結合現實觀察和那本“雜書”得出的推論,心中震撼。這番理解,雖稚嫩,卻直指核心,將道德理想與現實力量辯證地聯係起來,遠超單純背誦聖賢語錄的境界。
他忽然想起皇帝曾說過的“希望太子眼界開闊”,或許,陛下追求的,正是這種能理解現實複雜性的帝王素養。他原本的擔憂,在此刻化為了複雜的感歎。太子的教育,正悄然塑造著一個不同於任何前朝繼承者的思維模式。
朱常洛不知何時已站在書房門口,靜靜聽著兒子的“高論”,臉上露出了難以察覺的欣慰笑容。他知道,自己種下的種子,正在這片最珍貴的土壤中,破土而出,雖稚嫩,卻蘊含著無限可能。
霜刃試過,鋒芒已顯;星火雖微,漸成燎原之勢。泰昌四年的冬天,就在這各方力量的磨合、試探與悄然生長中,緩緩降臨。帝國的航船,正調整著風帆,駛向未知而充滿挑戰的深水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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