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鄉情冷暖家貧見孝
陳延峰被同村後生抬回來的消息,像一塊沉重的巨石投入本就未完全平靜的湖麵,在陳家溝激起了更為複雜的波瀾。
最初的震驚和同情過後,是深深的愧疚與無言的感激。
當天夜裡,油燈如豆,映照著陳家堂屋裡一張張沉重而疲憊的臉。陳延峰被安置在裡屋炕上,依舊昏睡,偶爾會因為傷處的疼痛發出無意識的呻吟。張桂娘寸步不離地守著,用溫水小心翼翼地為丈夫擦拭額頭,眼淚止不住地默默流淌。奶奶王氏強撐著精神,在灶房熬著稀薄的米粥,時不時探頭望望裡屋,唉聲歎氣。爺爺陳滿倉坐在堂屋門檻上,一口接一口地猛抽旱煙,煙霧繚繞,將他愁苦的麵容籠罩得更加模糊。三叔陳延嶽則紅著眼圈,蹲在院子裡,拳頭狠狠砸著地麵,為自己當時的“不在場”和“無能為力”而憤懣自責。
就在這時,院門外傳來了窸窣的腳步聲和壓低的說話聲。
陳延嶽警惕地站起身:“誰?”
“延嶽,是我們。”門外傳來同村李叔的聲音,帶著幾分遲疑和沉重。
陳滿倉磕了磕煙袋鍋,啞聲道:“進來吧。”
院門被輕輕推開,以李叔、趙伯為首,當時一同回來的十幾個陳家村民夫,幾乎都來了。他們手裡或多或少都提著點東西:一小袋糙米,幾個雞蛋,甚至是一小捆舍不得吃的乾菜。人人臉上都帶著局促、羞愧和感激交織的複雜神情。
李叔將手裡那小袋米放在堂屋桌上,聲音乾澀地開口:“滿倉叔,王嬸子……延峰媳婦……我們,我們來看看延峰兄弟……”
他頓了頓,語氣充滿了愧疚:“今天……今天要不是延峰兄弟替我們大家出頭,我們……我們可能就咬著牙忍下那口窩囊氣了……哪還能拿回這點東西?”他指的不僅僅是手裡這點微薄的禮物,更是他們最終領到的那點象征性的撫恤。雖然被克扣了大半,但若沒有陳延峰那一鬨,恐怕連這點都沒有。
趙伯也跟著歎氣,老臉微紅:“延峰是條漢子!有血性!是我們……是我們慫了,對不住他……”
“滿倉叔,延峰兄弟的傷……要緊不?郎中怎麼說?這點東西不成敬意,給延峰兄弟補補身子……”另一個後生將雞蛋遞過來,聲音低沉。
奶奶王氏看著這些平時熟悉的鄉親,看著他們帶來的那點雖然微薄卻已是心意的禮物,嘴唇哆嗦著,想說什麼,最終卻隻是抹了把眼淚,搖了搖頭。她心裡有怨嗎?或許有一點,怨他們當時沒有一起站出來。但更多的,是一種無奈的悲涼。都是土裡刨食的苦哈哈,誰又敢真的和官老爺對抗呢?兒子強出頭,落得這般下場,又能怪得了誰?
爺爺陳滿倉緩緩站起身,目光掃過眾人,那目光沉重得像山。他深吸一口氣,壓住胸腔裡的翻湧,聲音沙啞卻清晰:“都鄉裡鄉親的,說這些乾啥。峰兒他……他就是那個倔脾氣,看不得欺負人的事。這事,怪不得你們。”
他這話一出,來的眾人更是羞愧得無地自容。
就在這時,得到消息的老村正也拄著拐杖,在家人的攙扶下趕來了。老人聽完事情經過,尤其是聽到陳滿倉那句“怪不得你們”之後,花白的胡子氣得直抖,手中的拐杖重重杵在地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什麼叫怪不得他們?!”老村正聲音洪亮,帶著壓抑不住的怒火,目光如電般掃過李叔、趙伯等人,“延峰是為了誰去的?是為了他自個兒嗎?!他是為了你們所有人!你們當時但凡有幾個帶把的,有半點血性,跟著延峰一起站出來,那些胥吏敢下這樣的死手?!他們不怕激起民變嗎?!”
老村正越說越氣,痛心疾首:“咱們陳家溝,一個老祖宗傳下來的,平日裡稱兄道弟,關鍵時刻,就讓延峰一個人去頂雷?你們看看!看看延峰現在被打成什麼樣子!差點把命都丟在北邊!你們摸摸自己的良心,痛不痛?!羞不羞?!”
這一番疾言厲色的斥責,如同鞭子一樣抽打在在場每一個當事人的心上。李叔、趙伯等人腦袋垂得更低了,臉漲得通紅,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當時的情況,確實被官府的威勢嚇住了,存了明哲保身的心思。如今被老村正毫不留情地戳破,那份被壓抑的羞愧和恥辱感瞬間淹沒了他們。
“村正……我們……我們……”李叔囁嚅著,說不出完整的話。
老村正重重哼了一聲,喘了幾口粗氣,目光轉向陳滿倉時,緩和了些:“滿倉,延峰是好樣的,沒給咱老陳家丟人!他的傷,無論如何得治好!村裡不會不管!我這把老骨頭還有點麵子,明天就去裡正那兒,看能不能從族產裡擠出點錢來,再發動大家夥湊一湊!”
陳滿倉嘴唇動了動,想推辭,最終卻隻是紅著眼圈,重重抱拳:“……謝村正爺。”
這一夜,陳家在悲憤、感動和鄉親們複雜的目光中度過。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接下來的日子,陳家陷入了另一種忙碌和焦灼——儘全力救治陳延峰。
請郎中、抓藥、換藥……每一筆都是不小的開銷。陳延峰傷的是筋骨,需要好生將養,營養也得跟上。家裡本就拮據,之前為準備冬衣和來年春耕攢下的一點微薄積蓄,如同陽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
張桂娘毫不猶豫地拿出了自己壓箱底的幾件陪嫁銀飾,那是她最後一點體己。奶奶王氏也翻出了藏了多年、原本打算給兩個小兒子說親時用的兩塊碎銀。
但這依然不夠。郎中說,傷筋動骨一百天,後續調理更重要,否則會落下病根,以後陰天下雨就疼痛難忍,甚至影響勞力。
這天晚上,一家人圍著昏黃的油燈,商量著還能去哪裡籌措藥費。氣氛凝重得能擰出水來。
一直沉默寡言的二叔陳延嶺,突然“噗通”一聲跪在了陳滿倉和張桂娘麵前。
“爹!娘!嫂子!”這個才十五歲的少年,臉上帶著與年齡不符的決絕,“把我那份……把我娶媳婦的錢拿出來,先給大哥治病!”
這話如同平地驚雷,讓眾人都愣住了。
“胡說八道!”陳滿倉最先反應過來,厲聲嗬斥,“那是給你將來成家立業的錢!動不得!”
“是啊,延嶺,快起來!”張桂娘也趕緊去拉他,眼淚湧了出來,“你的心意嫂子領了,但那是你的指望,不能動……”
陳延嶺卻倔強地不肯起來,眼眶通紅,聲音哽咽卻異常堅定:“什麼指望!沒有大哥,我早就不知道死在哪了!路上抬著大哥回來的時候我就發誓,隻要大哥能好,讓我乾啥都行!媳婦以後可以再說,沒錢我可以掙!但大哥的病不能拖!爹,娘,嫂子,你們就答應我吧!求你們了!”
他說著,竟“砰砰”地磕起頭來。
奶奶王氏在一旁早已泣不成聲。三叔陳延嶽也受到感染,跟著跪下:“還有我的!我的那份也不要了!先救大哥!”
看著跪在眼前的兩個小兒子,陳滿倉老淚縱橫,身體劇烈顫抖,半晌說不出話來。他既心痛長子的重傷,又欣慰於幼子的懂事與手足情深,更對家境的艱難感到無力。
最終,在陳延嶺的堅持和二老的默許下,那筆原本為他攢下的、微不足道卻承載著未來希望的“媳婦本”,被拿了出來,換成了救命的藥材和一點滋補的吃食。
家裡的日子過得更加清苦,常常是稀粥鹹菜度日,稍微好一點的東西都緊著傷員陳延峰。但沒有人抱怨,一家人的心因為這場變故反而貼得更緊。
陳彥將這一切看在眼裡。他心疼父親的無妄之災,感激二叔的深明大義,也深刻體會到了這個家的貧寒與不易。那份想要改變命運、想要讓家人過上好日子的決心,如同埋在土壤深處的種子,汲取著苦難的養分,悄然生根發芽。
他希望父親快點好起來,也希望這個家在曆經風雨後,真能見到彩虹。
第五章完)
喜歡胎穿農家子,科舉來揚名請大家收藏:()胎穿農家子,科舉來揚名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