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灣的火光映紅了半邊天,木材爆裂的劈啪聲與倭寇絕望的救火呼喊交織在一起。山本一絕站在唯一一艘搶救出來的中型戰船船頭,麵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望著那片幾乎化為灰燼的船隊,心在滴血。數十艘大小船隻,如今隻剩下腳下這艘和旁邊兩艘較小的船幸免於難,加起來也僅能勉強容納不到兩百人。
他麾下殘存的倭寇,經過觀潮山血戰和一路潰退,仍有近七百之眾。這意味著,有超過五百人將被無情地拋棄在這片異國的土地上。
山本一絕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暴戾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愧疚。他喚來自己最信任的家臣,也是他的族弟,山本次郎。次郎年約三十,麵容冷硬,對他忠心不二。
“次郎,”山本一絕的聲音沙啞而冷酷,“形勢如此,你我都清楚。船隻能帶走的人有限。你,留下。”
山本次郎身體微微一顫,但立刻低下頭,沉聲道:“嗨!兄長大人!次郎明白!”
“我給你一個任務。”山本一絕的目光投向西北方向,那裡是陳彥等人撤離的路徑,眼中閃爍著刻骨的恨意,“帶領所有無法上船的勇士,去追擊那些焚毀我們船隻的雍軍!他們人數不多,且經過戰鬥,必然疲憊。我要你,不惜一切代價,纏住他們,消耗他們,最好能全殲!為我等撤離,爭取時間,也為死去的弟兄們報仇!”
他頓了頓,拍了拍次郎的肩膀,語氣帶著一絲罕見的“溫情”:“次郎,你的忠勇,我銘記於心。若能生還,我必厚待你的家小。若不能……你的名字,將刻在我山本家的忠烈祠中!”
山本次郎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決絕,重重頓首:“嗨!請兄長放心!次郎定不辱命!必將那些雍狗碎屍萬段!”
命令迅速傳達。無法上船的五百多名倭寇,聽聞自己被拋棄,頓時一片嘩然,絕望和憤怒的情緒蔓延開來。但在山本次郎的彈壓和山本一絕積威之下,騷動很快被壓製下去。一種破罐子破摔、臨死也要拉個墊背的瘋狂,取代了之前的恐慌。
山本一絕不再耽擱,帶著精心挑選的一百多名核心骨乾和部分財物,迅速登上了三艘殘船,揚帆起航,向著茫茫大海遁去。留下的,是五百多雙充滿怨恨、絕望和殺意的眼睛,以及山本次郎這根引導他們瘋狂的最後引線。
與此同時,陳彥、錢猛等人正掩護著救出的百姓,向西北方向疾行。百姓拖家帶口,行動緩慢,隊伍拉得很長。
“報——!”一名負責斷後的斥候飛馬而來,語氣急促,“陳公子!錢將軍!後方發現大批倭寇追兵,距此不足五裡,人數約五百餘,速度極快!”
眾人心中一凜。錢猛皺眉道:“果然追來了!是那些被山本拋棄的殘兵?”
陳彥點頭,神色凝重:“應是如此。哀兵必勝,何況是陷入絕境的哀兵?他們此刻心中充滿怨恨,戰鬥力恐不容小覷。”
他略一思索,對錢猛道:“錢將軍,百姓安危為重!你率主力,繼續護送百姓加速前行,務必與周將軍主力彙合!我帶趙武將軍留下的那個百人隊,以及我身邊親衛,利用騎兵速度,對追兵進行襲擾,拖延其步伐!”
“陳公子,這太危險了!”錢猛反對。
“彆無他法!”陳彥斬釘截鐵,“若被這群瘋狗追上,百姓危矣!執行命令!”
錢猛見陳彥態度堅決,且所言在理,隻得抱拳:“公子小心!”隨即催促百姓加速前進。
陳彥則與石頭,以及那名百夫長率領的百人輕騎,調轉馬頭,迎向追兵方向。他們並不與倭寇正麵交鋒,而是利用騎兵的機動性,采取“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的策略。
每當倭寇隊伍追近,陳彥便率騎兵從側翼或後方發起一次迅猛的短促突擊,弓弩齊發,衝殺一陣,斬殺十數人後,絕不戀戰,立刻遠遁。待倭寇重整隊伍,他們又如同幽靈般出現,再次襲擾。
起初,這股被拋棄的倭寇在山本次郎的督戰下,複仇心切,士氣尚存,麵對襲擾,還能組織起有效的防禦和反擊,甚至試圖包圍這支靈活的騎兵。
然而,隨著一次次徒勞的追逐,一次次看著同伴被襲殺卻無法抓住敵人,那種被主帥無情拋棄的冰冷現實,如同附骨之疽,漸漸侵蝕著每一個倭寇的心。疲憊、饑餓、絕望,以及對未來的恐懼,開始壓過最初的瘋狂。
他們的步伐變得沉重,陣型開始散亂,怒吼聲變成了抱怨和咒罵。山本次郎雖然不斷嗬斥、甚至斬殺退縮者,但也無法阻止士氣的持續低落。哀兵之氣,再而衰,三而竭。
陳彥在遠處山坡上觀察著倭寇的變化,敏銳地捕捉到了戰機。
“時機到了!”他眼中寒光一閃,“倭寇已疲,軍心已亂!全軍聽令,隨我衝陣,圍殺殘敵!”
“殺!”
百餘騎兵爆發出震天怒吼,這次不再是襲擾,而是如同決堤洪水,從高坡之上,朝著已經不成陣型的倭寇隊伍,發起了總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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騎兵衝鋒的威力瞬間顯現!倭寇本就士氣低落,猝不及防之下,被騎兵輕易鑿穿、分割!馬槊突刺,橫刀翻飛,倭寇成片倒下,抵抗迅速瓦解,變成了單方麵的屠殺!
陳彥手持染血的長劍已換了一柄更適合馬戰的),在石頭和親兵的護衛下,也奮勇衝殺。他劍法淩厲,專攻敵人破綻,一名試圖負隅頑抗的倭寇小頭目被他瞅準機會,一劍刺穿咽喉!
然而,就在他舊力已儘、新力未生之際,一道陰狠的刀光,如同毒蛇般,從側後方悄無聲息地襲向他的後心!正是一直潛伏在亂軍之中,尋找機會的山本次郎!
“公子小心!”一聲暴喝在耳邊炸響!陳彥隻覺一股大力從側麵傳來,將他猛地推離馬背!
噗嗤!
利刃入肉的悶響令人牙酸。陳彥踉蹌落地,回頭一看,目眥欲裂!隻見一名普通的鎮江營騎兵,用自己的身體,硬生生替他擋下了這致命的一刀!那柄鋒利的倭刀,已然完全沒入了他的胸膛!
“啊——!”陳彥發出一聲悲憤的怒吼,不顧一切地撲上前,手中長劍化作一道寒光,趁著山本次郎收刀不及的瞬間,精準地劃過他的脖頸!
山本次郎捂著噴血的喉嚨,難以置信地瞪著陳彥,緩緩倒下。
陳彥卻看也沒看他,急忙扶住那名緩緩軟倒的騎兵。那是一名年輕的麵孔,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臉色因劇痛和失血而迅速蒼白,鮮血不斷從嘴角湧出。
“兄弟!撐住!”陳彥聲音顫抖,試圖用手捂住那可怕的傷口,但鮮血依舊汩汩湧出。
那年輕騎兵看著陳彥,渙散的眼神中卻透著一股奇異的光彩,他艱難地張開嘴,鮮血湧出更多,斷斷續續地說道:“謝……謝謝……陳……公子……”
陳彥一愣。
年輕士兵用儘最後力氣,擠出一絲微笑,目光望向西北方向,那是百姓撤離的方向,也是他家鄉的方向:“俺……俺家……就在……錢塘縣……俺家眷……都來看潮……多虧……公子……救了她們……俺……俺這條命……值了……”
話音未落,他頭一歪,眼中的光彩徹底熄滅,手臂無力地垂落。
陳彥抱著懷中漸漸冰冷的身體,整個人如遭雷擊,僵在原地。一股難以言喻的巨大悲痛和複雜的情緒瞬間淹沒了他。他這才恍然明白,為什麼這些鎮江營的將士如此拚死作戰,為什麼這名素不相識的士兵會毫不猶豫地用生命來保護他。
因為他們的根在這裡!他們的父母妻兒,可能就是那數十萬觀潮百姓中的一員!自己帶領他們奇襲船隊、焚船阻敵,間接地保護了他們的家人!這份恩情,被這些質樸的軍人,用最直接、最慘烈的方式回報了!
“啊——!”陳彥仰天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悲嘯,淚水混合著臉上的血汙,滾滾而下。這不是軟弱,而是一種對生命逝去的敬畏,對這份沉重情義的震撼,以及肩頭驟然增加的、沉甸甸的責任感。
周圍的廝殺聲漸漸平息,殘存的倭寇已被儘數殲滅。錢猛也率人折返接應。所有人都沉默地看著跪在地上、抱著陣亡弟兄屍體的陳彥,空氣中彌漫著肅穆和悲傷。
這一戰,他們贏了。但代價,是如此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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