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陳彥、柳雲卿、趙修遠三人終於回到了太孫所贈的宅邸。九天貢院方寸之地的煎熬,幾乎耗儘了他們所有的心力。踏入熟悉的院門,一股溫暖安心的氣息撲麵而來,與貢院內那陰冷、汙濁、壓抑的氛圍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蘇幕婉早已帶著仆役在門前焦急等候,看到三人雖然麵色蒼白、眼窩深陷、步履虛浮,但總算全須全尾地回來了,一直懸著的心才終於落了下來。她連忙迎上前,眼中滿是心疼,卻強忍著沒有多問,隻是柔聲道:“熱水已經備好了,飯菜也一直溫著,快先進屋歇歇。”
石頭也趕緊上前,接過三人手中空空如也的考籃,連聲道:“少爺,柳先生,趙公子,辛苦了!辛苦了!”
此刻,什麼功名利祿、錦繡文章,都抵不上一次痛痛快快的熱水澡和一頓熱乎乎的飯菜。三人也顧不上多禮,各自回到房中。早已備好的大木桶裡,熱氣蒸騰,水中還飄著幾片舒筋活絡的草藥。陳彥褪下那身沾染了九天貢院複雜氣味的儒衫,將整個人浸入溫熱的水中,頓時,一股難以言喻的舒泰感從四肢百骸蔓延開來,連日的疲憊和緊繃的神經,仿佛都在這氤氳的熱氣中緩緩溶解、消散。
洗去一身風塵與疲憊,換上乾淨的便服,三人來到花廳。桌上已擺滿了清淡卻精致的菜肴:熬得糯軟的米粥,幾樣清爽的小菜,燉得爛熟的雞湯,還有易消化的麵點。沒有大魚大肉,卻正合他們此刻虛弱的脾胃。
九天來,第一次坐在寬敞明亮的廳堂裡,用著潔淨的碗筷,吃著熱騰騰的家常菜,三人都有些恍如隔世之感。起初,誰也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快速地吃著,填補著九天來被乾糧和冷水虧待的腸胃。
直到一碗熱粥下肚,身上有了暖意,趙修遠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仿佛把積壓在胸口的濁氣都吐了出來。他放下筷子,揉了揉依舊有些發脹的太陽穴,開始了他標誌性的“吐槽”:
“我的老天爺!這九天,真真不是人過的日子!”他聲音還有些沙啞,但情緒已經上來了,“你們說,那號舍是人待的地方嗎?轉身都難!晚上睡在那兩塊硬板子上,硌得渾身疼,凍得直哆嗦!吃的喝的更是彆提了,啃了九天的冷餅子,我現在看見乾糧都想吐!”
他越說越激動,手舞足蹈起來:“最要命的是那股味兒!雖說咱們沒分到臭號,可架不住風往這邊吹啊!一到下午,那味兒……嘖嘖,還得在這種環境下琢磨聖人之言,寫錦繡文章?簡直是折磨!我現在都覺得我身上還有那股子怪味!”
柳雲卿雖然年輕,不過二十多歲,但性子比趙修遠沉穩許多,此刻也忍不住苦笑著搖頭附和:“修遠所言,雖是誇張,卻也是實情。這貢院九天,對心誌體魄確是極大的考驗。那號舍陰寒狹窄,饒是我這般年紀,也覺得腰酸背痛,難以舒展。能堅持下來,全憑一口氣撐著。”
陳彥聽著兩人的抱怨,也深有感觸地點點頭。他年輕體健,尚且覺得艱難。他咽下口中的食物,緩緩道:“趙兄,師兄,你們說的沒錯。貢院九天,確是艱辛無比,堪稱讀書人的一道煉獄。狹窄、寒冷、汙濁、飲食粗劣,無不在考驗我們的極限。”
他話鋒一轉,語氣變得平和而深遠:“然而,我們或許更應想到,這科舉之途,本就是一條漫長而艱難的逆旅。天下讀書人何止千萬?寒窗十載、數十載者比比皆是。有多少人,終其一生,連秀才功名也難以企及,更遑論舉人、進士?我等能一路過關斬將,站在這會試的考場之上,已是萬千士子中的幸運者了。這九日之苦,相較於那些皓首窮經卻始終不得其門而入的同道,又算得了什麼呢?”
這番話,如同清涼的泉水,澆熄了趙修遠心頭的躁火,也讓柳雲卿露出了深思的神色。趙修遠怔了怔,訕訕一笑:“彥弟說的是……是我矯情了。想想那些連考場都進不來的同窗,咱們能坐在裡麵考九天,確實已經是祖上積德了。”柳雲卿也頷首道:“維嶽此言大善。能至此地,已蒙皇恩,承祖蔭,當懷感恩與敬畏之心,豈可一味抱怨環境艱苦?”
見氣氛緩和,蘇幕婉適時地為眾人添上熱茶。飯後,極度的疲憊感再次如潮水般湧來,三人也顧不上再多聊,便各自回房休息。
陳彥回到自己房中,隻見屋內燭火溫暖,床鋪已經鋪好,被褥鬆軟,散發著陽光曬過的味道。蘇幕婉正背對著他,微微俯身,仔細地將被角掖好,動作輕柔而專注。看著她纖細的背影和那細心體貼的模樣,陳彥心中頓時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和深深的感動。這九天在貢院中所受的艱辛、壓抑和孤寂,仿佛在這一刻都被眼前這溫馨的畫麵所撫平。
他輕輕走上前,柔聲喚道:“幕婉。”
蘇幕婉聞聲轉過身來,臉上帶著溫柔的笑意:“公子,床鋪好了,快些歇息吧。”
陳彥凝視著她的眼睛,真誠地說道:“幕婉,謝謝你。這九天,辛苦你了。若不是你裡外操持,事事想得周全,我豈能如此安心應試?你的體貼和照顧,我……我都記在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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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幕婉被他如此鄭重地道謝,臉頰微微泛紅,低下頭,聲音輕柔卻堅定:“公子言重了。這些都是幕婉分內之事,能為你做些小事,我心裡……心裡是歡喜的。公子快彆站著了,趕緊躺下歇息吧。”
陳彥點了點頭,心中滿是溫情。他確實累極了,在蘇幕婉的催促下,躺倒在柔軟舒適的床上。幾乎是頭一沾枕頭,濃重的睡意便席卷而來,他最後看了一眼蘇幕婉在燈下收拾衣物的模糊身影,便沉沉睡去。
這一覺,直睡到次日晌午。充足的休息如同靈丹妙藥,當陳彥再次睜開眼時,隻覺得神清氣爽,連日的疲憊一掃而空,雖然身體還有些虛弱,但精神已然恢複了大半。來到花廳,見柳雲卿和趙修遠也已起身,雖然麵色仍有些憔悴,但眼神已恢複了往日的神采。
用過午飯後,三人坐在院中曬太陽,喝著清茶。溫暖的陽光驅散了最後一絲寒意,也讓他們有了心情開始回顧那九日的“戰果”。
趙修遠最先按捺不住,開始回憶自己的答題情況,尤其是幾道策問題,他自覺發揮不錯,引經據典,提出了不少“犀利”的見解。柳雲卿則撚須聽著,不時插話點評幾句,或補充自己的思路,他經義功底深厚,文章老成持重,自覺中規中矩,未有疏漏,中式應當有望。
最後,話題自然落到了陳彥身上。趙修遠迫不及待地問:“彥弟,快說說,你覺得如何?尤其是那經義和策問,你素有急智,見解不凡,此次定然又是下筆如有神助吧?”
柳雲卿也投來關切和期待的目光。
陳彥沉吟片刻,沒有立即自誇,而是將自己幾場考試中幾道關鍵題目的破題思路、論證邏輯以及策問中對時弊的分析和對策,簡明扼要地說了一遍。他語氣平和,但內容卻條理清晰,見解深刻,尤其策問部分,結合臨安實踐與一路見聞,所提之策既引經據典,又切實可行,顯示出遠超同齡人的視野和格局。
趙修遠聽得眼睛發亮,拍案叫絕:“妙啊!我就知道!你這策論,尤其是關於漕運革新與邊鎮互市之議,眼光獨到,切中肯綮!我看這會元之位,非你莫屬了!”
柳雲卿也微微頷首,眼中滿是讚賞:“維嶽之才,我向來深知。經義根基紮實,又能學以致用,策問更能理論聯係實際,發前人所未發。觀此番作答,沉穩大氣,理據充沛,確是會元之才的氣象。若無意外,名列前茅當無懸念。”
陳彥連忙謙遜道:“二位兄台過譽了。考場之上,瞬息萬變,文章亦需合考官眼緣。天下英才濟濟,豈敢妄自尊大?能中式,便是萬幸。”他雖如此說,但眉宇間那抹從容與自信,卻透露了他內心的判斷。就答卷而言,他確實已竭儘所能,發揮出了自己的最高水平。
一番交流下來,三人心中的忐忑去了大半。柳雲卿和趙修遠自覺發揮穩定,中式希望很大;而陳彥,則無疑是衝擊會元乃至前三甲的強力人選。一種輕鬆而充滿期待的氛圍,在小小的院落中彌漫開來。
接下來的日子,便是漫長的等待。放榜尚需時日,他們便利用這段時間,或閉門讀書,溫故知新;或與“露會”成員小聚,交流考場心得;或由蘇幕婉陪著,在洛陽城中閒適地遊覽,舒緩緊繃了數月的心情。一切都仿佛暫時平靜下來,但每個人心底,都在默默期待著那決定命運的金榜張掛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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