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逍遙的承諾,像一顆投入水中的石子,在沈靜的眼底漾開一圈圈漣漪。那句“我會守好武漢”,簡單,卻重逾千斤。
鬆開沈靜的手,轉身披上那件還帶著硝煙味和寒氣的軍大衣,大步走出了指揮部。門外的冷風一灌進來,讓因長時間緊繃而有些發熱的頭腦,瞬間清醒了不少。
南京城,在經曆了連番血戰之後,終於迎來了久違的平靜。日軍主力像是被一記迎頭重錘打懵了,暫時停止了攻城,龜縮回了外圍陣地,舔舐著傷口。
隨著炮聲的暫時停歇,這座飽受摧殘的城市,仿佛從一場高燒中緩緩退熱,開始蘇醒。幸存的軍民們,小心翼翼地從藏身的地窖、防空洞和斷壁殘垣的縫隙裡,一個個探出頭來。起初是零星的幾個人,接著是成群結隊。他們麵帶菜色,衣衫襤褸,眼神裡還殘留著未散儘的恐懼,但當看到街道上那些同樣疲憊不堪,卻身姿挺拔的中國士兵時,當確認那些曾經不可一世的太陽旗已經消失不見時,一種劫後餘生的巨大喜悅,瞬間爆發出來。
“贏了!我們贏了!”
不知道是誰第一個喊出聲,這聲音沙啞,卻帶著穿透一切的力量。壓抑了太久的歡呼聲,如同決堤的洪水,從城市的每一個角落噴湧而出。人們互相擁抱著,哭著,笑著,將手中任何能找到的東西拋向天空。
然而,這喜悅是如此短暫。當最初的激動褪去,人們看清眼前的世界時,歡呼聲漸漸被另一種聲音所取代。那是失去親人後,壓抑不住的悲泣。那是看到家園化為焦土後,茫然無措的呻吟。曾經繁華的街道,此刻堆滿了磚石瓦礫和燒焦的木梁,彈坑一個挨著一個,如同大地上醜陋的瘡疤。房屋成片地倒塌,隻剩下扭曲的鋼筋和殘破的牆壁,在晨風中無聲地訴說著不久前發生的慘劇。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烈的,混雜著硝煙,血腥和屍體腐敗的複雜氣味,嗆得人陣陣作嘔。
更大的問題,如同烏雲,迅速籠罩在這座剛剛看到一絲曙光的城市上空。
糧食。
藥品。
還有那成千上萬,散落在城市各個角落,尚未被收殮的屍體。
勝利的歡呼,在饑餓的腸胃蠕動聲中,顯得那麼蒼白無力。
李逍遙一夜未眠。沒有留在地下指揮部裡享受片刻的安寧,而是帶著王雷和幾個警衛,登上了中華門那段被炮火削去了一半的殘破城牆。從這裡望出去,整座南京城儘收眼底。沒有了炮火的喧囂,城市的輪廓在晨曦中顯得格外淒涼。無數道黑色的煙柱,從城市的各個角落裡升起,像是大地無法愈合的傷口。
目光掃過城下的軍民,看著他們從最初的狂喜,慢慢變得沉默,甚至絕望。視線裡,一個母親抱著自己早已冰冷的孩子的屍體,坐在廢墟上,不哭也不鬨,隻是用空洞的眼神望著天空。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跪在倒塌的家門前,徒手挖掘著磚塊,嘴裡反複呼喊著兒孫的名字。一群士兵,靠在彈痕累累的牆角,臉上還帶著勝利的喜悅,卻因為饑餓而渾身無力。
李逍遙的心,比任何一次麵對日軍衝鋒時都要沉重。軍事上的勝利,不等於生存的勝利。打退了敵人,隻是這場戰爭的第一步。接下來,如何讓這座城市裡幸存的近百萬軍民活下去,才是更嚴峻,更殘酷的考驗。
“旅長。”王雷遞過來一個軍用水壺,聲音有些沙啞,“弟兄們已經開始組織人手,清理街道,搜救幸存者了。但是,情況很不樂觀。”
擰開水壺,卻沒有喝,隻是任由那冰涼的金屬觸感刺激著掌心。
“說。”
“糧食儲備,幾乎見底了。”王雷的臉色很難看,“我們清點了所有的倉庫,包括之前從日軍手裡繳獲的,所有的糧食加起來,根本撐不了多久。藥品也一樣,特彆是消炎藥和繃帶,早就用光了。傷兵營那邊,很多重傷員因為傷口感染,情況很不好。”
王雷停頓了一下,看著城下那些開始漫無目的遊蕩的饑民,眼神裡充滿了憂慮。
“最要命的是屍體。城裡城外,到處都是。天氣開始轉暖,再這麼下去,一旦爆發大規模的瘟疫,後果不堪設想。”
李逍遙沉默著,城牆上的風吹動著單薄的衣衫,感覺不到絲毫暖意。
一個場景,在他眼前格外醒目。在一片燒成白地的廢墟旁,一個看起來隻有七八歲的小男孩,正小心翼翼地從一堆黑色的灰燼裡,扒拉出半個已經被燒得焦黑的饅頭。他臉上黑一道灰一道,看不出原來的模樣,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
小男孩沒有立刻把饅頭塞進嘴裡,而是捧著那半個黑乎乎的硬塊,踉踉蹌蹌地跑到一名正在清理廢墟的士兵麵前。那名士兵很年輕,臉上還帶著稚氣,軍裝破破爛爛,一條胳膊用布條吊在胸前。
仰起頭,小男孩用儘全身力氣,將手裡的黑饅頭舉得高高的。
“叔叔,你吃。”他的聲音又細又弱,卻清晰地傳到了每一個聽到的人的耳朵裡,“你打跑了鬼子,你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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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的士兵愣住了。看著那個比自己小了十幾歲的孩子,看著那雙清澈的,不含一絲雜質的眼睛,看著那半個比石頭還硬的黑饅頭。伸出手,想要去摸摸孩子的頭,手抬到一半,卻又停住了。看了看自己滿是泥汙和血跡的手,最終隻是緩緩地接過了那個饅頭。
緊緊地攥在手裡。
然後,猛地轉過身去,背對著孩子,肩膀劇烈地聳動起來。沒有哭聲,隻有壓抑的抽噎。眼淚,無聲地順著滿是硝煙的臉頰,滾落下來,砸進腳下的塵土裡,洇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李逍遙閉上了眼睛。他怕自己再看下去,也會忍不住。自己不能倒下,更不能流淚。自己是這座城市所有抵抗者的旗幟,是所有幸存者最後的希望。自己必須像一台沒有感情的機器,冷靜地計算,果斷地決策。
“命令後勤部門,立刻建立粥棚,每天兩頓,務必保證每個難民都能喝上一碗稀粥。”
“命令衛生隊,組織防疫小組,用石灰和一切能找到的消毒物品,對屍體進行掩埋和處理,重點區域是水源地附近。”
“命令所有部隊,除了必要的警戒人員,全部投入到廢墟清理和傷員救治中去。”
一道道命令,從李逍遙口中清晰而冷靜地發出。王雷一一記下,卻麵露難色:“旅長,道理是這個道理,可我們的糧食,稀粥也撐不了幾天啊。”
李逍遙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隻是睜開眼,目光投向了遠處,那片在晨霧中若隱若現的長江江麵。就在這時,一名通訊兵氣喘籲籲地從城牆下跑了上來。
“旅長!衛戍司令部急電!”
接過電報,上麵隻有一行字:蕭司令請您速到司令部一敘。
半小時後,在南京衛戍司令部的地下指揮所裡,李逍遙見到了南京市長兼憲兵司令,蕭山令。這位從開戰以來就一直堅守在崗位上,儘忠職守的將領,此刻看起來蒼老了十歲不止。他的軍裝滿是塵土和褶皺,下巴上長滿了青色的胡茬,那雙曾經銳利的眼睛裡,布滿了血絲,充滿了難以掩飾的疲憊和絕望。
指揮所裡沒有勝利的喜悅,隻有一片死寂。看到李逍遙進來,蕭山令從一堆文件中抬起頭,嘴唇翕動了幾下,似乎想說什麼,卻最終隻化為一聲長長的歎息。站起身,對著李逍遙,這個一手締造了南京防禦奇跡的年輕將領,緩緩地敬了一個軍禮。
李逍遙立刻還禮。
“蕭司令,不必如此。”
蕭山令放下手,臉上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
“李旅長,我代表南京全城的百姓,感謝你。”他的聲音沙啞得如同被砂紙打磨過,“你為這座城市,為這個國家,爭取到了尊嚴。但是……”
眼神黯淡下去,像是即將燃儘的燭火。走到地圖前,伸出微微顫抖的手,指著南京城的輪廓。
“但是,我們快要撐不下去了。”
蕭山令轉過頭,看著李逍遙,用一種近乎宣判的語氣,說出了那句讓整個指揮部空氣都為之凝固的話。
“李旅長,城裡所有的糧食加起來,隻夠全城軍民,再吃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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