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瑞像一陣風般卷出了會議室,留下滿室的灰塵在陽光中重新不安地飛舞。
馬振華和蘇曉還僵在原地,兩人的表情如出一轍,像是剛剛看完一場大衛·科波菲爾的魔術,卻發現魔術師不是在變鴿子,而是憑空召喚出了一頭活生生的大象,然後又讓大象跳起了探戈。
整個過程離奇、荒誕,卻又真實得讓人頭皮發麻。
馬振華手裡的搪瓷缸子終於放回了桌麵,發出一聲輕微的“嗑噠”聲,在這死寂的房間裡顯得格外刺耳。他渾濁的眼睛裡,第一次有了焦點,他看著林舟,像在看一個怪物。
這個年輕人,到底是什麼來路?
剛才那一手,已經超出了“聰明”或者“有背景”的範疇。那是神算,是鬼謀,是直接掀開牌桌,告訴你對手底牌是什麼的降維打擊。
他正想著,林舟的目光已經平靜地移了過來。
“馬叔。”
馬振華的後背下意識地繃緊了,放在膝蓋上的手,指節微微蜷縮。他感覺自己像是一隻被蛇盯上的青蛙,明明對方的眼神溫和無害,他卻感到了一股涼意順著褲管往上爬。
“林……林組長,您說。”他下意識地用上了敬稱。
林舟沒有在意這個稱呼的變化,他將第二份文件推到了馬振華的麵前。那不是一份報告,隻是一張薄薄的a4紙,上麵寫著七個單位的名字和七個他從未聽過的陌生人名。
“馬叔,c方案的推進,需要一些基礎數據的支撐。這些數據,檔案庫裡沒有,正常發函去要,流程走完,項目也黃了。”
馬振華的視線落在那張紙上,隻掃了一眼,他的眼皮就猛地一跳。
市國土局地籍管理處,市環保局監測站,市交通委規劃科……
這七個部門,涵蓋了土地、環保、交通、水利等所有核心領域。而那七個人名,雖然他都不認識,但後麵標注的職務,無一不是掌握著最原始、最真實、不對外公開的核心數據的關鍵崗位。
這哪裡是要數據,這分明是要人家把壓箱底的家當給掏出來。
“林組長,這……”馬振華的喉嚨有些發乾,他指著那張紙,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這可不是打個電話就能辦成的事。您列的這幾位,我……我都不認識啊。”
他這是實話,也是一種試探性的推脫。
林舟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卻仿佛能看穿他心底所有的盤算。“馬叔,您是不認識這七個人。但您認識國土局的陳副局長,你們三十年前一起在鄉下當過知青,他當年掉進糞坑裡,還是您給撈上來的。您也認識環保局的工會主席,他老婆是您愛人的閨蜜,上個禮拜你們還在一塊兒打麻將。您還認識交通委的老主任,雖然他退休了,但他現在帶的這個徒弟,就是名單上的這位……”
林舟不疾不徐,每說一句,馬振華的臉色就難看一分。
他像一個技藝精湛的剝橙工,慢條斯理地,一層一層地,將馬振華用幾十年時間包裹起來的,那張名為“人脈”的、看似不起眼的保護殼,給剝得乾乾淨淨,露出了裡麵盤根錯節的真實脈絡。
馬振華徹底說不出話了。
他引以為傲,藏得最深,準備留到自己退休後辦點私事、或者留給子女應急的這張關係網,在這個年輕人麵前,透明得像一張玻璃紙。
“林組長,您這是在調查我?”馬振華的聲音裡帶上了一絲警惕和不滿,這是他最後的防線。
“不是調查,是信任。”林舟搖了搖頭,語氣誠懇,“我是真心實意地,想請您出山。因為整個發改委,不,是整個省政府大院,能不走公文,隻靠一張老臉,在三天之內,把這七份資料悄無聲息拿到手的人,隻有您一個。”
這頂高帽戴得恰到好處,既點明了馬振華的不可替代,又給足了麵子。
但馬振華沒有被衝昏頭腦。他沉默了,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麵漂浮的枸杞,卻沒有喝。
他在權衡。
人情這東西,比錢金貴。錢花沒了可以再賺,人情用一次就少一次,用得不好,還會欠下新的人情債,利滾利,一輩子都還不清。他攢了這輩子的人情,就是為了安安穩穩地退休,彆無他求。為了一個前途未卜的c方案,為了一個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把自己的老本都搭進去,值嗎?
他抬起眼,看著林舟那張年輕卻沉穩得過分的臉,緩緩開口,聲音裡帶著一股子看透世事的滄桑。
“林組我跟您說句交心的話。我啊,再有兩年就退休了,沒啥念想了。年輕的時候也想過要乾一番大事業,可這人啊,得認命。”他拍了拍自己有些僵硬的膝蓋,“現在就想著,到點下班,回家抱抱孫子,周末去護城河邊甩兩杆子,這就知足了。您這個項目,是‘鳳凰涅盤’,是大好事。可我這隻老麻雀,飛不動了,也不想跟著鳳凰瞎折騰。萬一火沒燒起來,先把自個兒的毛給燎了,劃不來啊。”
這一番話,說得情真意切,既是訴苦,也是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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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蘇曉,一直緊繃的身體,此刻也微微放鬆了一些。她理解馬叔,甚至有些感同身受。在體製這個巨大的磨盤裡,棱角早就被磨平了,剩下的,隻有小心翼翼的生存智慧。林舟的要求,確實是強人所難。
她以為林舟會生氣,或者會繼續用那種她看不懂的方式施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