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蘇曉推開臨時辦公室門的時候,屋裡凝滯的空氣仿佛被她帶進來的微風攪動了一下,隨即又沉澱下去,愈發粘稠。
李瑞的鍵盤聲早已停了,他盯著屏幕上那個八百多萬的數字,眼神空洞。這個數字不再代表著利潤和風險,它像一個黑洞,散發著不祥的氣息,要把人的心神都吸進去。馬叔手裡的搪瓷缸子已經涼了,他一動不動地坐在沙發上,像一尊即將被灰塵覆蓋的雕像。
蘇曉什麼也沒說,她徑直走到林舟麵前,將那張從檔案夾層裡抽出來的、折疊過的a4紙,輕輕放在桌上。
她的動作很穩,但指尖抑製不住的輕微顫抖,出賣了她內心的不平靜。
那張泛黃的紙,在昏暗的燈光下,像一塊陳年的傷疤。
林舟的目光落在紙上,瞳孔微微收縮。
《關於北山水庫加固工程“7.16”施工意外的初步情況說明》。
一行潦草的標題,像一把生鏽的鑰匙,捅開了一段被水泥和謊言封存的往事。
李瑞和馬叔也湊了過來,當他們看清紙上的內容時,辦公室裡響起一片倒吸涼氣的聲音。
“……造成現場工人一死兩傷。死者:張偉,男,四十二歲,鄰縣石門鄉人……”
李瑞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仿佛那張紙上沾著血。他之前計算的八百三十萬,是冰冷的數字,是貪婪的罪證。可現在,這個數字後麵,站起了一個名叫張偉的、活生生的人。
錢的問題,變成了命的問題。
馬叔渾濁的眼睛裡,那層事不關己的平靜徹底碎裂了。他伸出粗糙的手指,想碰一下那張紙,卻又在半空中停住。他這輩子見過太多醃臢事,可白紙黑字寫著一條人命的報告,被如此明目張膽地壓下,還是讓他感到一陣從心底裡冒出來的寒氣。
“背麵……還有字。”蘇曉的聲音沙啞,她指了指紙張的背麵。
林舟將紙翻過來。
那行用鉛筆寫的批注,字跡很輕,卻像刀刻斧鑿一般,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壓。
“不妥。責任必須厘清。建議定性為工人違規操作……家屬安撫工作要快,封口費一次性給足……此事到此為止,所有原始記錄封存,不得外泄。”
沒有署名。
但那熟悉的筆鋒,那股居高臨下的口吻,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它屬於誰。
辦公室裡死一般的寂靜。
“我操……”李瑞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他不是罵人,而是一種極度震驚下的本能反應,“他媽的……這幫畜生!”
他一拳砸在桌子上,桌上的咖啡杯跳了一下,褐色的液體灑了出來,像乾涸的血跡。他之前所有的焦慮和恐懼,在這一刻,都轉化成了純粹的憤怒。
林舟沒有說話,他隻是靜靜地看著那份報告,眼神深不見底。
他的大腦裡,那座虛擬的沙盤正在以一種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運轉。
【關鍵變量已錄入:北山水庫“7.16”工程事故報告初稿)】
【核心信息提取:死者張偉;傷者兩名;主導者劉三;庇護者趙文德】
整個紅山縣的虛擬地圖在林舟的意識中展開,無數的數據流光般閃過。他下達了第一個指令:【鎖定目標:張偉】。
沙盤中,一個代表著“張偉”的灰色模型閃爍了一下,標注著【狀態:已故】。但隨即,一條暗紅色的因果線從這個灰色模型上延伸出去,穿過縣界的山巒,精準地連接到了鄰縣石門鄉一棟破敗的土坯房上。
一個女人的模型,被這條因果線點亮了。
【姓名:王秀蓮】
【身份:張偉之妻】
【當前狀態:極度貧困,重度抑鬱,麻木】
【核心訴p求表層):活下去,把孩子拉扯大。】
【核心訴求深層):為夫申冤信念度15),恐懼劉三勢力恐懼度85)】
【關鍵信息:三年前曾收到一筆五十萬元的“工傷賠償款”,由劉三的副手現金交付,被要求簽署永久封口協議。】
五十萬,買斷了一條人命,也買斷了一個女人所有的希望和勇氣。
林舟的眼神冷了下來。他繼續下達指令:【關聯“7.16”事故,鎖定另外兩名傷者。】
沙盤的運算變得複雜起來。無數個曾經在宏業建築公司工作過的工人模型被調出、篩選。運算邏輯在林舟腦中清晰呈現:【篩選條件1:事故發生後一個月內離職】、【篩選條件2:離職前收到非工資性大額現金轉賬】、【篩選條件3:籍貫非紅山縣本地】。
數據流飛速奔騰,像大浪淘沙。很快,兩個符合所有條件的模型被篩選了出來,高亮顯示。
【姓名:孫廣才】
【事故前身份:宏業建築公司鋼筋工】
【當前位置:粵省,東官市,某五金加工廠】
【狀態:右腿永久性損傷,輕度跛行,對往事諱莫如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