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細雨悄無聲息地灑落在杭州城。運河水麵被雨滴敲打出無數細密的漣漪，兩岸的燈火在雨幕中顯得朦朧而晦暗。
棚戶區如同依附在城市肌體上的一塊巨大瘢痕，低矮、擁擠的窩棚雜亂無章地蔓延開來，狹窄的巷道泥濘不堪，散發著垃圾與汙水的混合氣味。這裡是城市光鮮表象之下，最真實的陰影角落。
幾道黑影，如同融化的墨點，悄無聲息地潛入這片區域。他們身著深色勁裝，動作矯健迅捷，落地無聲，正是張惟賢麾下最得力的幾名護衛。為首者姓雷，人稱雷哨長，眼神銳利如鷹。
沈滄瀾也換上了一身利落的深色短打，跟在雷哨長身側。他的心跳得很快，並非全然因為恐懼，更多是一種臨近揭開謎底的緊張與興奮。張惟賢在看過他的密報後，隻沉吟了片刻，便同意了這次行動，但叮囑務必謹慎，以查探為主，非萬不得已，不可動手。
根據小泥鰍提供的範圍和趙大力打聽來的零星信息，他們的目標鎖定在棚戶區深處，一個靠近廢棄碼頭、相對獨立的破舊小院。
雨水掩蓋了他們的腳步聲。一行人借助窩棚的陰影，如同鬼魅般向目標靠近。越接近那小院，空氣中那股若有若無的、金屬和煙火混雜的氣味似乎越發明顯。
雷哨長打了個手勢，眾人分散開來，將小院隱隱包圍。他親自與沈滄瀾貼近院牆。院牆是用碎磚和泥土胡亂壘砌的，不高，但上麵插著些鋒利的碎瓷片。
雷哨長蹲下身，仔細檢查著牆根的泥土，又湊近聞了聞，對沈滄瀾做了個口型：“新土，有硫磺味。”
沈滄瀾心中一緊。硫磺常被用來輔助熔煉白銀！這裡果然有問題！
雷哨長示意一名身材瘦小的護衛。那護衛如同狸貓般輕巧地攀上牆頭，小心避開瓷片，向內窺探片刻，又無聲地滑下。
“哨長，院內正房有微弱燈火，窗紙破損，可見一人影坐於桌前，身形魁梧，左側臉頰有一道深疤，正在擦拭一把腰刀。廂房漆黑，但門縫下有碎煤屑散出。”護衛低聲稟報，語速極快且清晰。
左側臉頰深疤！這與江湖上對“鬼刀”崔猛的描述吻合！而那把腰刀，正是他成名兵器！碎煤屑則說明廂房可能用作工坊，需要燃料！
目標，就在眼前！
然而，幾乎在同時，負責在外圍警戒的一名護衛發出了短促而尖銳的鳥鳴聲——這是示警的信號！
雷哨長臉色一變，低喝道：“被發現了！撤！”
話音未落，巷道兩端突然傳來雜遝的腳步聲和呼喝聲！
“圍起來！一個也彆放跑！”
“抓刺客！”
火把的光芒瞬間撕裂雨夜，映照出數十名手持鋼刀、棍棒的黑衣漢子，堵住了前後的去路。這些人動作整齊，眼神凶狠，絕非普通地痞，更像是訓練有素的幫派打手，甚至…摻雜著一些身著號服、卻未打旗號的身影！
中計了！這是一個陷阱！
院門猛地被拉開，那個臉上帶疤的魁梧漢子崔猛？）手持腰刀，站在門口，臉上帶著猙獰而嘲弄的笑容，看著被圍在中間的沈滄瀾等人。
“雷哨長，怎麼辦？”一名護衛緊握兵刃，低聲問道，語氣凝重。
雷哨長目光掃過前後逼近的敵人，又看了一眼那獨立的小院，瞬間做出決斷：“對方有備而來，人數占優，不可硬拚！我斷後，你們護著沈先生，向西突圍！那邊巷道複雜，靠近運河，或有生機！”
“不行！一起走！”沈滄瀾急道。他不能眼睜睜看著彆人為自己送死。
“這是軍令！”雷哨長低吼一聲，猛地抽出腰間佩刀，雪亮的刀光在雨夜中劃出一道寒芒，“走！”
他不再多言，如同一頭暴起的猛虎，主動衝向人數較多的一端，刀光翻滾，瞬間便放倒了兩人，試圖吸引大部分火力。
其餘幾名護衛見狀，知道形勢危急，不再猶豫，一把拉住沈滄瀾，揮刀向另一端敵人較少的方向猛衝過去！
“攔住他們！尤其是那個穿短打的！”崔猛疑似）在院門口厲聲指揮。
廝殺瞬間爆發！刀劍碰撞聲、怒吼聲、慘叫聲在狹窄濕滑的巷道裡回蕩，壓過了淅瀝的雨聲。護衛們個個身手不凡，拚死衝殺，但對方人數太多，且同樣悍不畏死。
沈滄瀾被兩名護衛夾在中間，他能感受到兵刃擦身而過的寒風，能看到溫熱的鮮血濺到自己的臉上、身上。他從未如此近距離地感受過死亡的威脅，大腦一片空白，隻能憑借本能跟著護衛移動。
一名護衛為了替他擋刀，被砍中了後背，悶哼一聲，踉蹌幾步，卻依然死死護在他身側。
“這邊！”另一名護衛發現一個堆滿雜物的拐角，奮力殺開一個缺口，拉著沈滄瀾鑽了進去。
巷道錯綜複雜，如同迷宮。身後的喊殺聲和追趕聲並未停歇。雨水模糊了視線，腳下泥濘不堪。沈滄瀾的體力在急速消耗，肺部火辣辣地疼。
“分開走！”那名受傷的護衛喘息著喊道，“我帶沈先生引開他們，你們另尋出路，回行轅報信！”
追兵已近，彆無他法。僅剩的三名護衛對視一眼，咬牙分成兩路。
沈滄瀾和那名受傷的護衛鑽入一條更窄的死胡同，靠在一個散發著惡臭的垃圾堆後，屏住呼吸。追趕的腳步聲從胡同口掠過，漸漸遠去。
兩人不敢稍動，在冰冷的雨水中蜷縮著，聽著彼此粗重而壓抑的喘息。受傷護衛背後的刀傷很深，鮮血不斷滲出，將雨水染成淡紅。
“撐住…我們…會沒事的…”沈滄瀾聲音發顫，不知是在安慰對方，還是在安慰自己。
護衛艱難地笑了笑，沒有回答。
時間仿佛凝固了。不知過了多久，外麵的喧鬨聲似乎漸漸平息。雨，卻下得更大了。
沈滄瀾的心沉了下去。雷哨長他們怎麼樣了？其他護衛能否逃脫？今晚的行動，不僅失敗了，還落入了對方的圈套，損失慘重…
他靠在冰冷的牆壁上，雨水順著頭發流進脖頸，刺骨的寒意彌漫全身。然而，比身體更冷的，是他的心。他再一次感受到了對手的老辣與狠毒，以及自身力量的渺小。
但與此同時，一股更加執拗的火焰，也在他心底燃起。今夜流的血，絕不能白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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