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雨勢漸歇。棚戶區經曆了一夜的混亂,此刻顯出一種異樣的死寂,隻有早起拾荒者的零星身影,和空氣中尚未完全散去的淡淡血腥氣。
沈滄瀾和那名受傷的護衛,互相攙扶著,如同兩個水鬼,狼狽不堪地回到了孤山林泉清舍。護衛因失血過多,幾乎虛脫,立刻被抬去救治。
張惟賢站在書房門口,看著渾身濕透、沾滿泥汙血漬、臉色蒼白的沈滄瀾,眉頭緊鎖,眼神複雜。他沒有立刻詢問,隻是沉聲道:“先去換身乾淨衣服,喝碗薑湯。”
片刻後,梳洗完畢的沈滄瀾,儘管換上了乾爽衣物,但眉宇間的疲憊與驚悸仍未散去。他站在張惟賢麵前,將昨夜遭遇陷阱、雷哨長斷後、眾人分散突圍的經過,原原本本,毫無隱瞞地稟報。
“……是卑職判斷失誤,行事不密,致使雷哨長等人陷入險境,請大人治罪!”沈滄瀾單膝跪地,聲音沙啞而沉重。
張惟賢沉默地聽著,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書房內的氣氛凝重得幾乎要滴出水來。
“起來吧。”良久,張惟賢才緩緩開口,聲音裡聽不出喜怒,“此事,錯不在你。是本官小覷了對手的膽量和手段。”他走到窗前,望著窗外被雨水洗刷過的青翠山色,語氣轉冷,“他們敢對欽差護衛動手,已是狗急跳牆,形同謀逆!”
他轉過身,目光如電,盯著沈滄瀾:“你可知,這意味著什麼?”
沈滄瀾抬起頭,深吸一口氣:“意味著…他們感受到了真正的威脅,不惜一切代價也要除掉知情人。也意味著…我們尋找的方向是對的!崔猛很可能就在那裡,甚至那批失蹤的贓銀,也可能藏在附近!那個陷阱,恰恰證明了他們的心虛!”
“不錯!”張惟賢讚許地點點頭,“能想到這一層,方才的罪,也算沒白受。雷剛雷哨長)他們…是為國儘忠。他們的血,不會白流。”
這時,門外傳來稟報,另外兩名突圍的護衛也僥幸回來了,皆帶輕傷。他們帶回的消息證實,昨夜圍攻他們的,除了四海幫的打手,確實混有少量穿著官兵服飾卻未表明身份的人!而雷哨長……力戰不退,最終身陷重圍,生死不明。
書房內的氣氛更加凝重。
“好,很好。”張惟賢怒極反笑,連說了兩個“好”字,“按察使司…官兵…四海幫…真是沆瀣一氣,無法無天!”
他猛地一拍桌子:“傳令!以欽差行轅名義,即刻封鎖棚戶區那片區域,許進不許出!調派杭州衛所兵馬,由本官親隨持令箭統領,進行地毯式搜查!同時,行文浙江都指揮使司,質問昨夜是否有官兵私自調動,為何會出現於棚戶區械鬥現場!”
這一次,張惟賢不再有任何顧忌,直接動用雷霆手段,以勢壓人!
命令下達,整個杭州官場為之震動。
大隊官兵迅速開赴棚戶區,將目標區域圍得水泄不通。這一次,不再是秘密查探,而是明火執仗的強攻。在絕對的力量麵前,任何陷阱和反抗都顯得蒼白無力。
搜查進行了整整一天。儘管那小院已然人去樓空,崔猛和可能存在的贓銀再次消失,但官兵在院內的廂房裡,發現了尚未完全拆除的簡易熔爐、大量煤灰和硫磺殘留,以及角落裡散落的、幾粒未被清理乾淨的銀珠!
更重要的是,在後續對周邊窩棚的拉網式排查中,根據一名被抓獲的四海幫小頭目的指認,在一處地窖內,找到了重傷昏迷、被遺棄等死的雷哨長!他身中數刀,失血過多,但竟奇跡般地還有一絲氣息!
與此同時,張惟賢對都指揮使司的質詢,也起到了敲山震虎的作用。都指揮使慌忙撇清關係,聲稱絕無派兵之事,定是有人冒用軍服,並信誓旦旦要內部嚴查。
而按察使司那邊,李文博等人的臉色,則是一日數變,難看至極。
證據雖然不完整)找到了!關鍵證人雷哨長若能救活)保住了!對手的囂張氣焰被狠狠打了下去!
當晚,張惟賢再次召見沈滄瀾。
書房內燭火通明。張惟賢看著雖然疲憊,但眼神已然恢複清亮的沈滄瀾,沉聲道:“經此一役,敵我之勢已然明朗。他們斷了尾巴,藏得更深,但也暴露了更多的底牌。接下來,將是真正的較量。”
“請大人示下。”沈滄瀾躬身道。
“兩件事。”張惟賢伸出兩根手指,“第一,全力救治雷剛,他活著,就是最有力的人證。第二,對手斷尾求生,必然急於處理剩下的首尾,尤其是那批尚未完全脫手的巨額贓銀。他們的資金鏈,必然會出現不正常的波動。”
他目光灼灼地看著沈滄瀾:“讓你的‘星火’,盯死杭州城內所有可能的大額銀錢往來!特彆是與謝家、四海幫,乃至按察使司某些人有關的錢莊、商號!本官不信,他們能做得天衣無縫!”
“卑職明白!”沈滄瀾凜然領命。他知道,調查的重點,已經從江湖廝殺,轉向了更加隱蔽,卻也更加致命的金融戰場。
一場圍繞白銀流向的無聲戰爭,即將拉開序幕。而這一次,他手中掌握的,不再僅僅是市井流言和江湖線索,更有欽差賦予的權威,和……來自敵人反噬後留下的破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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