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泉清舍的書房內,燭火徹夜未熄。桌案上鋪滿了“星火”送來的各類信息條陳,以及張惟賢調來的,杭州幾家主要錢莊、銀號近三個月的大額往來備案錄明代民間大額金銀交易需在官府備案,雖執行不嚴,但官方仍有一定記錄)。
沈滄瀾埋首其中,鼻梁上架著一副臨時找來的水晶靉靆老花鏡),指尖在一行行密密麻麻的數字和名目上劃過。他的臉色因連日勞累而顯得有些蒼白,但眼神卻異常專注明亮,如同最精密的羅盤,在數字的海洋中尋找著磁偏的異常。
張惟賢坐在他對麵,並未打擾,隻是安靜地翻閱著另一摞卷宗,偶爾提筆批注。書房內隻剩下紙張翻動和燭花偶爾爆開的細微聲響。
“大人,”良久,沈滄瀾終於抬起頭,揉了揉發脹的眉心,聲音帶著一絲疲憊的沙啞,“有發現。”
張惟賢放下卷宗,目光投來:“講。”
“卑職核對了謝家名下‘通源’、‘裕泰’兩家錢莊,以及與其往來密切的‘福記’布行、‘隆昌’米行等商號的備案錄。”沈滄瀾將幾張抄錄好的紙推過去,“表麵上看,一切正常,甚至比往年同期還有所收縮,似在規避風頭。但是…”
他拿起另一張自己演算的草紙:“卑職將所有這些與謝家關聯商戶的進出款項,做了一個合並計算,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近兩個月,尤其是永昌貨棧出事前後,這些商戶從錢莊支取現銀的總額,非但沒有減少,反而比去年同期增加了三成!而存入的款項,卻基本持平。”
張惟賢眼神一凝:“支取大增,存入不變?多出來的銀子去了哪裡?”
“問題就在於此。”沈滄瀾指著草紙上的幾個節點,“這些大額支取,時間點非常集中,往往就在官府每次有所動作比如查封永昌貨棧、傳訊倭商)之後的三五日內。而且,支取的名義五花八門,采購原料、支付工錢、異地販運等等,單看任何一筆都合情合理,但合並起來,總量就顯得極不正常。”
“他們在集中抽離資金!”張惟賢立刻抓住了關鍵,“是為了填補虧空?還是…準備轉移?”
“更像是應對擠兌和支付‘特殊’開銷。”沈滄瀾分析道,“如此大規模集中支取,必然導致錢莊銀根緊張。但‘通源’、‘裕泰’並未出現兌付困難,說明有外部資金注入支撐。而這外部資金…”
他頓了頓,聲音壓低:“卑職讓孫遺石留意市麵流言,結合柳七娘從內宅打聽來的零星信息,隱約聽說,近期有幾家與閩浙海商關係密切的、背景神秘的小銀號,資金異常活躍,似乎在大量吸納來自…某些見不得光渠道的‘硬貨’,並對外拆借資金。”
“見不得光的硬貨…神秘銀號…”張惟賢手指輕輕敲著桌麵,發出篤篤的聲響,“看來,那批被劫的漕銀,並未沉睡,而是通過這些地下錢肆,在悄無聲息地洗白、流轉,甚至反過來支撐著謝家等明麵上勢力的資金鏈!”
他看向沈滄瀾,目光中帶著考較:“依你之見,下一步該如何?”
沈滄瀾早已深思熟慮,答道:“明查與暗訪結合。明麵上,請大人以清查市舶司關聯賬目、核實商稅為由,調閱所有與倭商、閩浙海商有資金往來的錢莊、銀號,尤其是那幾家背景神秘的小銀號的賬冊。動靜不妨大一些,打草驚蛇,讓他們自亂陣腳。”
“暗地裡,”他繼續道,“讓‘星火’盯死那幾家小銀號的掌櫃、核心賬房,以及與他們接觸頻繁的,謝家、四海幫乃至…按察使司某些人的家眷、心腹。他們急於資金周轉,必然頻繁接觸,隻要盯得夠緊,總能找到蛛絲馬跡,甚至…抓到他們直接交接贓銀的證據!”
張惟賢沉吟片刻,緩緩點頭:“思路清晰,可行。明處的查賬,本官親自來辦。暗處的盯梢,就交給你和你的‘星火’。”他頓了頓,語氣嚴肅地叮囑,“記住,對手極其狡猾,且狗急跳牆。一切以安全為上,寧可跟丟,不可暴露。”
“卑職明白。”沈滄瀾肅然應道。
接下來的幾天,杭州城的金融界暗流湧動。欽差行轅正式行文杭州府及市舶司,要求徹查與走私可能相關的所有資金往來,重點便是幾家與海商關係密切的銀號。
明麵上的壓力,讓那幾家小銀號的掌櫃們如坐針氈,頻繁出入謝家彆院以及…按察副使李文博的府邸。這一切,都被隱在暗處的“星火”成員,默默地記錄了下來。
而沈滄瀾,則坐鎮林泉清舍,如同一個耐心的漁夫,梳理著各方彙聚來的信息,等待著那條大魚,在驚慌失措中,自己撞上網來。
喜歡血色白銀請大家收藏:()血色白銀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