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聖旨明發：著南京兵部尚書王守敬，加總督浙直等處軍務兼理糧餉，賜尚方寶劍，準其便宜行事，即日啟程赴任，平定倭患，確保漕運。另，調兵部職方司主事沈滄瀾等若乾員，隨行讚畫軍務。
旨意一下，朝野目光再次聚焦東南。
……
英國公府，書房。
張惟賢將一枚不起眼的鐵指環交給沈滄瀾：“這是信物。到了南直隸地界，若遇緊急情況，可持此物去應天府聚寶門內的‘墨韻齋’書鋪，找一位姓墨的掌櫃。他是我早年布下的一枚暗子，或可提供些許助力。”
沈滄瀾鄭重接過，戴在指上：“謝大人。卑職定當謹慎。”
“記住，東南之局，關鍵在於‘人’。”張惟賢最後叮囑，“倭寇易平，人心難測。那些表麵恭順的地方官、衛所將領、乃至漕運官吏，未必可信。王守敬是正人君子，但君子可欺之以方。你要做的，就是替他看清那些‘方’之外的詭詐。”
“卑職明白。”沈滄瀾沉聲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
京城外，長亭。
新任浙直總督王守敬的車駕儀仗在此暫歇，準備啟程。他年約五旬，麵容清臒，目光炯炯有神，雖身著便服，但腰杆挺直，自帶一股凜然之氣。
沈滄瀾一身青袍，僅帶著兩名扮作隨從的暗衛，前來拜見。
“卑職兵部職方司主事沈滄瀾，參見製台大人。”沈滄瀾依足禮數。
王守敬打量了他一番，語氣平和卻帶著審視：“沈主事年輕有為，此番隨軍讚畫，辛苦了。本督在京時，亦聽聞過沈主事在京城案中的作為。”
沈滄瀾不卑不亢：“卑職惶恐，些許微勞，不足掛齒。此番南下，全賴製台大人統領，卑職定當竭儘所能，以供驅策。”
王守敬點了點頭，他對這個年輕人觀感不差，至少沒有尋常勳貴家將的驕矜之氣。“軍情緊急，不必多禮了。上車吧，路上再詳談。”
車隊啟程，離開京城，踏上通往東南的官道。
馬車內，王守敬與沈滄瀾相對而坐。
“沈主事，你對東南倭患，有何看法？”王守敬開門見山，既是考校，也是想聽聽這個年輕人的見解。
沈滄瀾略一思索，道：“回製台大人，卑職以為，此番倭患複起，有三點異常。其一，時機巧合，恰在京城大變之後；其二，攻勢集中，似有明確目標，專攻防衛薄弱之處，且與漕運滋擾相呼應；其三，據報其戰力與裝備，遠超尋常零散倭寇。故卑職鬥膽推測，此番並非尋常寇邊，其背後恐有內應指揮，且所圖非小。”
王守敬眼中閃過一絲讚賞：“不錯，與本督所想大致相同。東南衛所廢弛已久，兵備鬆弛，給了倭寇可乘之機。更棘手者，在於地方勢力盤根錯節，某些豪族大戶，甚至可能與海盜、倭寇有不清不楚的勾連，坐地分贓。此番前去，整飭軍務、剿滅倭寇尚在其次，理順這盤根錯節的關係，揪出幕後黑手，才是重中之重。”
他歎了口氣，語氣凝重：“隻怕…這幕後之人，能量不小，甚至可能…直通朝堂。”
沈滄瀾心中凜然，知道王守敬也意識到了京城勢力的可能插手。“製台大人明鑒。卑職奉命讚畫軍務，亦當竭儘全力，為大人厘清這東南迷局。”
王守敬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長地道：“皇上派你來，自有深意。本督隻管明麵上的軍政，有些暗處的事情，就要多倚仗沈主事了。你我需同心協力，方能不負聖恩。”
“卑職謹遵大人之命！”沈滄瀾知道，這是王守敬表明合作的態度。
……
就在王守敬車隊離開京城的同一時間，司禮監值房內，馮保正聽著心腹太監的回報。
“乾爹，話已經遞過去了。南邊回信，說…‘一切均已安排妥當，定叫王總督‘不虛此行’’。”心腹太監低聲道。
馮保臉上露出一絲陰冷的笑意：“好。告訴他們，做得漂亮點，彆留下首尾。另外，讓咱們在漕運衙門和幾個衛所裡的人，都給咱家‘儘力’配合王總督剿倭，要錢糧給錢糧，要情報給情報…明白嗎？”
心腹太監心領神會：“兒子明白！就是要讓他王守敬事事‘順利’，查不到咱們頭上，但也…寸功難立！”
“嗯。”馮保滿意地點點頭，“還有那個沈滄瀾…給南邊提個醒，重點‘關照’一下這位年輕的兵部主事。咱家倒要看看，他有沒有命活著回到京城！”
“是！”
……
南下官道上，王守敬的車隊日夜兼程。
這一日，行至山東地界，在一處驛站歇腳。沈滄瀾正在房中查看隨身攜帶的東南輿圖，一名暗衛悄無聲息地閃入。
“大人，有發現。”暗衛低聲道，“我們後麵，一直有兩撥人交替跟著。一撥像是官麵上的人，手法粗糙些；另一撥…很謹慎，像是老手，遠遠吊著，若非我們刻意留意，極難發現。”
沈滄瀾目光一凝：“能看出路數嗎？”
“不像軍中斥候，也不像尋常江湖人，倒像是…專門乾跟蹤盯梢營生的，或者，是某些大家族蓄養的死士。”暗衛分析道。
沈滄瀾沉吟片刻：“看來，有人不想我們順利到達東南。吩咐下去，加倍警惕，但暫時不要打草驚蛇。我倒要看看，他們想做什麼。”
“是！”
另一間房內，王守敬也接到了親兵類似的稟報。他撚須沉思片刻，對親兵統領道：“傳令下去，加強戒備，但行程不變。些許魑魅魍魎，還擋不住本督的王命旗牌！”
然而，無論是王守敬還是沈滄瀾都清楚，這僅僅隻是開始。越靠近東南，水隻會越深，風浪隻會越大。真正的較量，還在後麵。
車隊繼續南下，車輪碾過官道的塵土，帶著使命與殺機，駛向那片波濤暗湧的東南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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