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策既定，月港這台龐大的機器再次高效運轉起來，隻是這一次，少了幾分悲壯，多了幾分沉穩與縝密。
船廠區，爐火日夜不熄，錘打聲震耳欲聾。戚繼光親臨督造，與馬丁內斯等西夷工匠反複商討新艦圖紙。
“將軍閣下，”馬丁內斯指著攤開的草圖，用夾雜著西班牙語和生硬漢語的腔調說道，“按照您的要求，新船需要更快、更靈活，火炮更強。我認為，可以借鑒我們‘弗魯特’商船的船型，船身更修長，減少上層建築，多設帆纜。火炮……或許可以嘗試在首尾甲板加裝可旋轉的重型‘卡隆炮’，用於近戰轟擊敵艦船體！”
戚繼光仔細審視著圖紙，沉吟道：“船型可依你所言。然這‘卡隆炮’射程雖近，威力確是不俗，用於接舷戰時突擊，或可收奇效。可先造一兩門樣品試射，若效果佳，便批量鑄造裝備新艦！”
“遵命，將軍！”馬丁內斯興奮地搓著手，“保證造出能讓荷蘭人嚇破膽的好船好炮！”
另一邊，鄭經卸去了商隊統領的職務，並未多做休整，便帶著沈滄瀾的任命狀和一批精乾人員，再次揚帆南下，重返舊港。他的任務不再是單純的貿易，而是更複雜、更需耐心的經營與布局。
在舊港，他廣泛會見各地華商首領，設宴款待周邊土邦頭人。
“諸位鄉親，各位首領，”鄭經舉杯，聲音洪亮，“以往我華商在此，勢單力薄，常受欺淩。如今朝廷決心已定，我鄭經奉旨常駐於此，便是要與眾位共創一番新局麵！往後，凡我大明商船，皆可憑‘船引’往來貿易，受水師庇護！凡願與我大明友善之邦，皆可獲公平交易，互通有無！咱們有錢一起賺，有難一起當！”
華商們群情激昂，紛紛表示願以鄭經馬首是瞻。一些備受荷蘭壓迫的土邦首領，見大明態度誠懇，且有實力與荷蘭抗衡，也開始心動，暗中與鄭經往來愈發密切。
與此同時，針對西夷的分化瓦解工作也在悄然進行。
通譯陳阿伯通過一些隱秘渠道，向馬尼拉的西班牙商人放出口風：“荷蘭人野心勃勃，欲獨霸遠東。與其與他們合作，對付同樣隻想做生意的大明，何不考慮直接與大明貿易？我們的生絲、瓷器，可比荷蘭人能提供的貨物豐富多了。而且，確保美洲白銀航線的安全，難道不是貴方更優先考慮的嗎？”
而在日本方向，儘管德川幕府鎖國政策嚴厲，但通過對馬藩的宗氏等隱秘渠道，關於“荷蘭人並非唯一選擇”、“大明願以更優條件進行貿易”的消息，也開始若隱若現地傳遞到江戶。
當然，“獵鯊”行動也愈發淩厲。俞安國麾下的精銳快船隊，如同幽靈般巡弋在巴達維亞外圍和主要商路上，數次成功伏擊了荷蘭的運輸船和落單的巡邏艦，繳獲了大量物資，並將繳獲的荷蘭旗幟公然懸掛在船頭，在荷蘭人眼皮底下耀武揚威而過，極大地打擊了荷軍的士氣，也使得科恩不得不分出更多兵力用於護航。
巴達維亞，總督府內。科恩總督看著桌上一份份損失報告和求援信，臉色鐵青。他對著前來議事的西班牙特使德席爾瓦抱怨道：“看看！明國人越來越囂張了！他們不僅在舊港站穩了腳跟，還在不斷騷擾我們的航線！德席爾瓦先生，我們必須再次聯合，給予他們更沉重的打擊！”
德席爾瓦卻顯得有些意興闌珊，把玩著手中的羽毛筆：“科恩總督，聯合行動耗費巨大。上次巽他海峽，我們並未取得預期戰果，反而損失不小。而且，我接到國內消息，議會對於在遠東投入過多兵力與一個如此龐大的帝國長期對抗，頗有微詞。或許……我們該考慮一下其他選項，比如，是否有可能與明國人進行有限度的貿易談判？”
“談判？”科恩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跳起來，“跟他們談判？那意味著承認他們有權在這片海域自由航行和貿易！這是我們東印度公司的根本利益所在，絕不能退讓！”
德席爾瓦聳聳肩：“那是您的問題，總督閣下。西班牙王國的首要利益，在於確保美洲白銀能夠安全抵達馬尼拉，並換取足夠的中國商品。如果與明國的對抗危及到這條生命線，我想馬德裡是不會支持的。”兩人的會談不歡而散。
時間在緊張的對峙與暗中博弈中流逝，轉眼半年過去。
月港船廠，三艘新下水的“鎮海級”戰艦靜靜停泊在港內，它們船體線條流暢，帆裝合理，側舷炮位密集，首尾還安裝了經過改良的短重炮，威風氣派遠勝舊式戰艦。水師學堂內，新招募的水手和炮手在老兵和西夷教官的指導下，進行著嚴格的操練，號子聲、口令聲、炮術演練聲此起彼伏。
舊港方麵，在鄭經的努力下，大明的影響力和商業網絡穩步擴展。除了巨港蘇丹，又有兩個位於蘇門答臘和婆羅洲的較大土邦與大明簽訂了友好通商條約，允許設立商站。來自大明的絲綢、瓷器、茶葉，與當地的香料、錫礦、胡椒等物產交易日益頻繁，舊港商站已然成為南洋一個新的繁榮貿易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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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沈滄瀾在行轅內同時接到了來自舊港和京城的文書。
鄭經在信中詳細彙報了南洋的最新進展，並提到一個有趣的現象：“……近月以來，荷蘭艦船對我商船之攔截明顯減少，其巡邏範圍似有收縮之勢。據聞巴達維亞內部，對於是否繼續與我強硬對抗，爭議頗大。或可嘗試派遣非正式使者，探其口風……”
而京城英國公張惟賢的密信則帶來了朝堂的最新動態：“……開海之利已現，去歲東南海關稅銀激增，國庫為之稍紓，皇上龍心甚慰。然趙文華等輩仍未死心，近日又借‘水師靡費過巨’、‘南洋用兵不已’為由，暗中串聯，欲再行詆毀。然其勢已不如前，陛下亦深知海事之重，望汝等再接再厲，早定南洋，以實績堵悠悠眾口……”
沈滄瀾將兩封信遞給一旁的戚繼光和海鬼張，臉上露出了久違的輕鬆笑容：“看來，我們四管齊下的策略，開始見效了。荷蘭人內部出現了分歧，西班牙人態度曖昧，朝中反對之聲雖未絕，但陛下支持依舊。我們在南洋的根基，也越來越穩。”
戚繼光看完信，撫須道：“此誠可喜。然西夷狡詐，其退縮或許隻是暫避鋒芒，積蓄力量。我水師新成，將士需練，南洋布局亦需時間鞏固，此時遠未到可高枕無憂之時。”
海鬼張嘿嘿一笑：“戚老頭說得對，紅毛鬼沒那麼容易服軟。不過，咱們現在兵強馬壯，根基也穩了，確實到了該亮亮肌肉，跟他們好好‘談談’的時候了！”
沈滄瀾頷首，走到那幅已然布滿標記的巨幅海圖前，目光深邃：“是啊，是時候了。被動防禦，終非長久之計。我們需一場乾淨利落的勝利，一場足以震懾群小、鞏固現有成果、並為未來談判贏得主動權的勝利！”
他的手指在海圖上移動，最終停留在荷蘭東印度公司在南洋的一個重要香料產地——班達群島。
“這裡，”沈滄瀾的聲音沉穩而有力，“是荷蘭香料壟斷的核心之一。若我們能在此有所作為，必能深深觸動科恩和整個東印度公司的神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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