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滄瀾的手指在班達群島位置重重一點,廳內幾人的目光都聚焦過來,空氣仿佛也隨之凝滯。
“班達群島?”戚繼光花白的眉毛微微聳動,“此地遠離舊港,深入荷蘭勢力腹地,且島嶼分散,荷軍經營多年,防禦必然嚴密。遠征此地,風險極大。”
“風險大,收益也大。”沈滄瀾目光銳利,“班達群島盛產肉豆蔻,是荷蘭香料壟斷利潤最高的來源之一。若能在此地給予其重創,不啻於直接掏其心窩!科恩再強硬,也必須考慮股東們的怒火。”
海鬼張眯著眼,湊近海圖仔細看了看,沙啞著嗓子道:“這鬼地方老子年輕時去過兩次,水道複雜,島嶼林立。荷蘭人在主島班達奈拉築有堅固的城堡‘拿騷堡’,岸炮凶猛,強攻確實難。不過……也不是全無辦法。”他伸出枯瘦的手指,點了點幾個小島,“這些附島上住的都是土著,被荷蘭人逼著種香料,苦不堪言。早年還有過反抗,被鎮壓得很慘。要是能聯絡上他們……”
就在這時,一名親兵快步走入,呈上一封火漆密信:“總督,舊港鄭大人八百裡加急!”
沈滄瀾迅速拆開,快速瀏覽,臉上露出一絲詫異,隨即將信遞給戚繼光:“事情,似乎有變。”
戚繼光接過一看,也是麵露訝色:“荷蘭東印度公司巴達維亞評議會正式遣使,致書鄭經,表示願就‘雙方商船通行安全及貿易事宜’進行磋商?科恩這老狐狸,竟主動求和?”
“不是求和,是試探,更是緩兵之計。”沈滄瀾冷笑一聲,“定是我們近日動作頻頻,加之西班牙人態度曖昧,其內部壓力增大,科恩想借此爭取時間,重整旗鼓,或許還想摸清我們的底線。”
海鬼張嗤笑道:“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小子,你可彆上當!”
“自然不會。”沈滄瀾沉吟道,“但這也是個機會。若能通過談判,哪怕隻是暫時的,為我們鞏固南洋據點、建造新艦爭取到更多時間,亦是好事。而且,談判本身也是較量的一部分。”
他當即對親兵道:“傳令給鄭經,準其與荷蘭使者接觸。原則有三:第一,大明商船在南洋任何海域享有自由航行權,不容置疑;第二,荷蘭需停止一切針對大明商船及僑民的敵對行動,包括縱容私掠;第三,雙方貿易需遵循公平自願原則,荷蘭不得壟斷、不得強買強賣。在此基礎上,可商討具體細則。記住,態度不卑不亢,底線寸步不讓!”
“是!”親兵領命而去。
戚繼光看著海圖上的班達群島,若有所思:“總督,那這班達群島之事……”
“暫緩,但準備不能停。”沈滄瀾道,“談判歸談判,武備不可鬆懈。戚將軍,新艦訓練需加緊,‘獵鯊’行動範圍可適當收縮,但力度不減,要讓荷蘭人明白,談不成,他們付出的代價會更大。前輩,”他又看向海鬼張,“班達群島的情報,尤其是土著部族的情況,還需您多費心。”
“放心吧,老子這就讓那些常跑香料群島的崽子們動起來!”海鬼張拍著胸脯保證。
數月時間在邊打邊談中過去。月港的新式戰艦陸續下水服役,水師官兵操練日益精熟。舊港方麵,鄭經與荷蘭使者進行了數輪艱苦的談判,雙方在自由貿易和停止敵對行動這兩個核心問題上僵持不下,但荷蘭私掠船的活動明顯收斂,南洋航線的安全性大大提升。
這一日,沈滄瀾正在檢閱新組建的“飛火營”——一支專門操作改良型火銃和輕型火炮的陸戰隊伍,親兵引著一位身著便服、風塵仆仆的中年文士來到他麵前。
“總督大人,京城故人來訪。”
沈滄瀾定睛一看,竟是原英國公府的首席幕僚,如今在戶部任職的孫先生。他連忙將其引入密室。
“孫先生何以親身南下?可是京中有變?”沈滄瀾關切問道。
孫先生擦了擦額角的汗,壓低聲音道:“滄瀾,情況有些複雜。開海之利,陛下是看到的,去歲海關稅銀著實解了國庫燃眉之急。然則,樹欲靜而風不止啊!”
他頓了頓,繼續道:“趙文華等人,眼見直接反對開海難以奏效,便轉變策略,一方麵在朝中散布流言,說你沈滄瀾在東南‘尾大不掉’,‘養寇自重’,與西夷戰和不定,耗費國帑無數;另一方麵,他們竟暗中與一些晉商、徽商勾結,試圖另起爐灶!”
“另起爐灶?”沈滄瀾眉頭一皺。
“正是!”孫先生道,“他們以‘減少紛爭、節省開支’為名,奏請陛下在登州、萊州另開市舶司,由他們指派的人管理,試圖繞開月港,分流海貿之利。此計若成,不僅削弱你之權柄,更可能因管理不善、急於求成而再啟邊釁,屆時他們便可把責任都推到你開海惹禍上來!”
沈滄瀾聞言,眼中寒光一閃:“好一招釜底抽薪!他們這是要拆台!”
“國公爺讓老夫提醒你,”孫先生鄭重道,“談判需有進展,至少要有能向陛下展示的成果,堵住那些人的嘴。否則,朝議洶洶,恐對你不利。”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送走孫先生,沈滄瀾獨自在密室中沉思良久。朝中的暗流比海上的風浪更加凶險。他深知,與荷蘭的談判已進入關鍵階段,雙方都在等待一個打破僵局的契機,或者說,一個能讓對方先讓步的借口。
幾日後,舊港再次傳來急報。然而這一次,信使帶來的並非談判進展,而是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
鄭經在信中寫道:“……昨日,荷蘭使者突然態度強硬,中斷磋商,並指責我大明‘背信棄義’,縱容‘海盜’襲擊其前往班達群島的補給船隊,造成重大損失。其言辭激烈,似有借此發難之意。然據我方查證,此事絕非我軍所謂‘獵鯊’船隊所為,其時間、地點皆不符。疑是荷蘭人自導自演,或另有隱情……”
“自導自演?還是……有人想攪局?”沈滄瀾盯著信紙,腦中飛快閃過西班牙人、日本方麵,乃至朝中政敵的影子。這潭水,越來越渾了。
他立刻召來戚繼光與海鬼張。
“談判陷入僵局,荷蘭人指責我們襲擊其班達航線。”沈滄瀾將情況簡要說明。
戚繼光沉吟道:“此事蹊蹺。若荷蘭人自導自演,意在為談判破裂找借口,或為後續軍事行動製造理由。若真是他人所為,其目的恐在挑起我雙方更大衝突,坐收漁利。”
海鬼張猛地一拍桌子:“管他誰乾的!紅毛鬼不是要借口嗎?咱們就給他來個將計就計!他不是說班達航線不安全嗎?那咱們就派艦隊,去幫他‘肅清’航線!正好實地勘察一下班達群島的虛實!”
沈滄瀾眼中精光一閃,海鬼張的話雖糙,卻點醒了他。被動辯解,不如主動出擊。
“前輩此計,看似冒險,實則抓住了要害。”沈滄瀾踱步到海圖前,“我們可以正式照會荷蘭方麵,對其補給船遇襲表示‘關切’,並鄭重提議,由雙方組成一支聯合巡邏分隊,共同巡弋班達群島周邊海域,清剿‘不明海盜’,確保航線安全。同時,允許我方船隊靠岸補給,以示誠意。”
戚繼光立刻明白了沈滄瀾的意圖:“妙!若荷方同意,則我軍可光明正大進入其核心區域,搜集情報,聯絡土著,甚至展示肌肉。若其拒絕,則正好暴露其心虛,所謂遇襲指控不攻自破,在外交上陷入被動!”
“正是此意!”沈滄瀾點頭,“而且,此舉亦可向朝中展示,我們仍在積極尋求解決爭端的途徑,並非一味窮兵黷武。立刻以我的名義,起草文書,發往舊港鄭經處,著其以此為基礎,與荷蘭使者周旋!同時,命俞安國挑選精銳艦船,做好前往班達群島海域的準備!”
一道新的指令,伴隨著海風,迅速傳向南洋。談判桌下的較量,與即將到來的海上對峙,緊密地交織在了一起。
喜歡血色白銀請大家收藏:()血色白銀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