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安國在班達群島查獲荷蘭走私軍火與鴉片的消息，如同在南洋投下了一顆驚雷。月港行轅內，沈滄瀾手握俞安國送回的詳細報告及部分物證，眼中寒光閃爍。
“戚將軍，你看。”沈滄瀾將報告遞給戚繼光，“荷蘭人盤剝土著、走私軍火以製造矛盾，已是卑劣。如今竟開始販運鴉片！此物一旦流毒，禍害無窮，絕不可任其蔓延！”
戚繼光快速瀏覽，花白的眉毛緊緊擰在一起，沉聲道：“其心可誅！總督，此事必須嚴正交涉，絕不容姑息！這已非簡單的商戰，關乎我華夏子民未來之安危！”
“正是！”沈滄瀾斬釘截鐵，“立刻以八百裡加急，將此事詳細奏報朝廷，請陛下聖裁！同時，將證據抄件及我方嚴正立場，通報英國公及朝中諸位支持開海的重臣。我們要讓所有人都看清楚，荷蘭東印度公司究竟是些什麼貨色！”
命令迅速下達。幾乎同時，舊港的談判桌上，風雲突變。
鄭經再次約見荷蘭使者範·德·維爾德，這一次，他沒有絲毫寒暄，直接將幾份文件和一封裝著少量鴉片樣本的錦袋推到對方麵前。
“維爾德先生，”鄭經的聲音冷得像冰，“關於之前貴方指控我方襲擾航線一事，我想，現在我們可以談談真正的問題了。請解釋一下，貴公司船隻走私軍火、販運鴉片，意欲何為？是想讓南洋永無寧日，還是想將此毒物流入我大明？”
範·德·維爾德看著那些確鑿的證據，臉色瞬間慘白，汗珠從額角滾落。他張了張嘴，試圖辯解：“這……這一定是誤會，或許是某些雇員私下行為，絕非公司授意……”
“私下行為？”鄭經嗤笑一聲，打斷他，“如此大批量的軍火和鴉片，沒有公司高層默許，可能嗎？維爾德先生，到了這個時候，再狡辯還有何意義？我大明皇帝陛下已知悉此事，朝野震動！貴公司必須就此給出明確交代，並立即停止所有此類不法行徑！否則，一切後果自負！”
麵對鐵證和鄭經空前強硬的姿態，範·德·維爾德徹底失去了方寸，談判無法繼續，他隻能狼狽地返回住所，緊急向巴達維亞求援。
巴達維亞總督府內，科恩總督的咆哮聲幾乎掀翻屋頂。
“廢物！都是廢物！範德薩是乾什麼吃的！怎麼會讓明國人登上我們的船！還有那艘蠢貨船，為什麼不走更隱蔽的航線！”
他麵前站著幾位評議會成員，個個麵色凝重。
一位負責貿易的理事低聲道：“總督閣下，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明國人抓住了我們的把柄，而且他們已經將事情捅到了他們的朝廷。阿姆斯特丹那邊……恐怕很快就會收到風聲。我們必須儘快拿出對策。”
“對策？什麼對策？”科恩煩躁地踱步，“難道要向那些明國人低頭嗎？”
另一位年長的董事緩緩開口：“科恩總督，與明國的長期對抗，已經讓公司在遠東的利潤大幅下滑。西班牙人態度曖昧，日本市場也出現變數。如今又爆出這種事情……如果因此導致與明國的關係徹底破裂，甚至引發更大規模的衝突，阿姆斯特丹的董事會絕不會原諒我們。或許……是時候考慮做出一些實質性讓步，以換取暫時的緩和，贏得喘息之機。”
科恩猛地停下腳步，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深知這位老董事的話代表了評議會內部相當一部分人的想法。公司的根本是利潤，而不是無休止的戰爭。
“……你們認為，該讓步到什麼程度？”科恩幾乎是咬著牙問道。
經過一番激烈的爭論，巴達維亞方麵終於做出了艱難的決定。
數日後，一份由科恩總督親自簽署的正式函件被快船送至舊港，交到鄭經手中。函件中，荷蘭東印度公司首次以相對委婉的措辭，承認“可能存在個彆雇員行為不當”，並表示將“內部徹查”，承諾“加強對貿易船隻的監管，防止類似事件再次發生”。更重要的是，函件中明確表示，願意在“相互尊重、平等互利”的基礎上，與大明就“商船安全通行及公平貿易”事宜，達成一項“臨時協定”。
“臨時協定？”鄭經看著函件，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總算肯低頭了。”他立刻將消息傳回月港。
月港行轅內，沈滄瀾、戚繼光、海鬼張等人齊聚。
“荷蘭人服軟了。”沈滄瀾將鄭經的信函傳給眾人，“他們雖未完全承認，但承諾加強監管，等於變相默認了此事。更重要的是，他們同意就商船安全通行和公平貿易達成臨時協定。這是我們一直爭取的目標。”
戚繼光撫須道：“此乃以威促和之效。然‘臨時’二字，說明其心未甘，隻是權宜之計。”
海鬼張哼了一聲：“管他臨時不臨時，能逼得紅毛鬼簽這城下之盟，就是咱們的勝利！這下，咱們的商船在南洋總算能稍微喘口氣了！”
“前輩說得對，但戚將軍的顧慮也在理。”沈滄瀾沉聲道，“協定必須簽，而且要儘快簽，以此向朝野展示我們開海的成果，堵住趙文華等輩之口。但簽了之後，武備絕不能鬆懈！荷蘭人退縮，是因為我們展示了力量和決心。唯有始終保持強大，才能贏得真正的尊重與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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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判在舊港緊鑼密鼓地重新開啟。這一次，荷蘭使者的態度明顯軟化了許多。經過數輪艱苦的磋商，雙方最終達成了一份名為《明荷南洋暫定事宜》的臨時協定。協定核心內容包括：雙方商船在對方已知據點如大明之舊港、荷蘭之巴達維亞等）可進行有限度的補給和貿易；荷蘭東印度公司承諾約束其船隻及雇員，不得襲擾大明商船及僑民；大明水師承諾不對荷蘭合法商船進行攻擊；雙方設立聯絡機製，處理可能發生的海上糾紛。
儘管這隻是一份範圍有限、效力暫時的協定，遠未達到沈滄瀾最初設想的“自由通商”目標，但其意義卻非同小可。這是自西洋勢力東來以來，東方帝國首次通過外交與武力結合的方式，迫使西方殖民公司在一份相對平等的文件上簽字。消息傳回月港，港口內一片歡騰，壓抑許久的氣氛終於得到了釋放。
然而，就在月港上下為這份來之不易的協定歡欣鼓舞時，一艘來自北方的官船悄然抵達，帶來了京城的最新消息。
英國公張惟賢的密使再次秘密會見了沈滄瀾。
“沈總督，恭喜南洋暫獲安定。”密使先是客套一句，隨即話鋒一轉，神色凝重，“然京中局勢，依然複雜。趙文華等人雖暫時消停，但其黨羽仍在暗中活動。更值得注意的是，近有遼東急報，建州女真首領努爾哈赤，勢力漸漲，屢屢犯邊，朝廷注意力恐將北移。國公爺讓在下提醒總督，南洋局麵來之不易，需善加維護，更要未雨綢繆。朝廷資源有限，北疆若有大變，恐難再如以往般全力支持東南海事……”
送走密使，沈滄瀾獨自站在海圖前，久久不語。北方的陰雲，似乎比南洋的風暴更加迫近。他知道，南洋的暫時平靜，或許隻是暴風雨來臨前的間歇。未來的路，依然充滿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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