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舊港。
鄭經的船隊滿載著軍械和貨物抵達，還未靠岸，他就察覺到氣氛不對。碼頭上往日的喧囂似乎蒙上了一層壓抑，一些熟悉的華商臉上帶著隱憂，而幾艘懸掛荷蘭東印度公司旗幟的船隻，則大搖大擺地停靠在最好的泊位上。
“鄭兄！你可算回來了！”早已等在碼頭的舊港華商首領之一，林老快步迎上，壓低聲音，“情況不妙啊！”
鄭經心頭一緊，一邊招呼手下卸貨，一邊將林老拉到僻靜處：“林老，慢慢說，怎麼回事？”
“荷蘭人最近活動異常頻繁！”林老語速急促，“他們不僅以近乎成本價向巨港蘇丹兜售火槍，還派了所謂的‘軍事顧問’進駐蘇丹衛隊。更麻煩的是，他們不知從哪弄來大批香料和錫錠，壓價拋售，攪得市場大亂！我們幾家商行的貨都積壓了！”
鄭經眉頭緊鎖：“巨港蘇丹態度如何？”
林老歎了口氣：“蘇丹……態度曖昧。荷蘭人給的價碼確實誘人，而且承諾提供‘安全保障’。雖然我們一直關係良好，但在真金白銀和槍炮麵前，情分又能值多少？”
“媽的，就知道會這樣！”鄭經啐了一口，“走，先去見蘇丹！”
巨港蘇丹王宮內，氣氛同樣微妙。蘇丹阿貢·帕拉瓦看著風塵仆仆的鄭經，臉上堆著熱情的笑容，眼神卻有些閃爍。
“鄭賢侄，一路辛苦！月港沈總督可安好？”
“有勞蘇丹掛念，家兄一切安好。”鄭經拱手行禮，開門見山，“聽聞荷蘭人近來與殿下走動頗近，還提供了不少軍械？”
蘇丹阿貢乾笑兩聲：“這個嘛……荷蘭人確實熱情。你也知道，我們這些小邦，夾在各大勢力之間，總要多方結交，以求自保嘛。”
“殿下，”鄭經正色道，“大明與舊港交好多年，我們提供的不僅是貿易，更是實實在在的保護和尊重。荷蘭人狼子野心，他們在巴達維亞雅加達）如何對待當地土王的，殿下想必也有所耳聞。與他們合作，無異於與虎謀皮！”
他示意隨從抬上幾個箱子打開，裡麵是嶄新的迅雷銃和虎蹲炮，工藝精湛，閃著寒光。“家兄深知殿下憂慮，特命我送來這批最新式的火器，以及配套的彈藥和操練手冊。價格，絕對比荷蘭人更公道！而且，我大明水師就在附近海域巡弋，隨時可為殿下及往來商船提供庇護！”
看到精良的明國火器，蘇丹阿貢眼中閃過一絲心動，但猶豫之色仍未褪去：“貴國誠意，本王自然知曉。隻是……荷蘭人那邊……”
就在這時，一名宮廷侍從匆忙進來，在蘇丹耳邊低語幾句。蘇丹臉色微變，對鄭經道：“鄭賢侄，本王有些急事需要處理，你先回去休息，武器之事，容後再議。”
鄭經心中疑竇叢生，但不好多問，隻得告辭退出。
回到華商會館，林老等人立刻圍了上來。“鄭兄，如何？”
“蘇丹態度搖擺，恐怕荷蘭人給了他不小的壓力或者許諾。”鄭經沉著臉，“而且剛才似乎有什麼突發情況。”
正說著，海鬼張派來的一個精乾手下綽號“泥鰍”）匆匆找到鄭經，低聲道：“鄭爺，剛收到的消息，出事了！一支前往暹羅的小型明國商船隊，在邦加島附近海域遭遇不明身份戰艦襲擊，兩艘貨船被擄，一艘護衛快船拚死突圍出來報信！”
“什麼？！”鄭經霍然起身，“看清楚是誰乾的了嗎？”
“突圍出來的兄弟說，襲擊者船型像是西夷製式，但沒掛旗號！而且行動迅速，配合默契，不像是普通海盜！”“泥鰍”急促道，“海爺判斷，很可能是荷蘭人冒充海盜乾的，或者……是他們慫恿、支持的海盜！”
“砰！”鄭經一拳砸在桌子上，目眥欲裂，“好個荷蘭佬！明的不行就來陰的！這是要殺雞儆猴，斷咱們的商路，嚇唬那些搖擺的土王！”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腦子飛速運轉：“立刻給月港發急報！同時，通知我們在舊港的所有商船，近期出海必須結隊，並向我申請水師護航！林老，你們立刻動用所有關係，查清楚那支商船隊被擄的人員和貨物下落！”
“明白！”眾人領命，紛紛行動起來。
月港，行轅。
沈滄瀾接到鄭經的急報，臉色瞬間陰沉如水。他立刻召來戚繼光和海鬼張。
“荷蘭人動手了。”他將急報遞給二人，聲音冰冷，“襲擊商船，這是赤裸裸的挑釁！也是在測試我們的底線！”
戚繼光看完，眼中怒火升騰：“總督，必須予以堅決回擊！否則，南洋諸邦將人人自危，我大明商路威信掃地！”
海鬼張咬牙切齒：“老子帶人去把那幫冒充海盜的雜碎揪出來，點了天燈！”
沈滄瀾抬手製止了激憤的二人，他走到海圖前，目光銳利如刀：“反擊是必須的。但不能落入對方的圈套。荷蘭人選擇在邦加島動手，此地距離舊港和巴達維亞都不遠不近，位置敏感。他們就是想激怒我們，讓我們主力南下，這樣北麵的西班牙人便可趁機施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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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指點向邦加島附近海域：“戚將軍，你親自率領一支快速艦隊，以追剿海盜、搜救同胞的名義，前往事發海域！規模不必太大，但要全是精銳，航速要快！抵達後，大張旗鼓搜索，做出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找到凶手的樣子！”
戚繼光略一思索，明白了沈滄瀾的意圖：“示敵以強，引蛇出洞？”
“沒錯！”沈滄瀾點頭，“荷蘭人既然做了，就不會隻做一次。他們要麼會繼續襲擊，要麼會暗中觀察我們的反應。你的任務，一是儘可能找到被擄人員和船隻的下落，二是伺機抓住荷蘭人動手的證據，或者……直接抓住他們的尾巴！”
他看向海鬼張：“前輩，你的人要全力配合戚將軍，撒開網，盯死荷蘭人在巴達維亞和舊港的動靜，尤其是他們的艦隊調動和與可疑人物的接觸！”
“放心！”海鬼張摩拳擦掌。
“那我呢？”一個聲音從門口傳來，隻見鄭經竟然風塵仆仆地趕了回來，臉上帶著決然，“大哥，舊港那邊我安排好了，讓林老他們先頂著。這事關咱們的生死存亡，我必須回來！”
沈滄瀾看著鄭經，沒有責怪他擅自返回，而是沉聲道：“你回來的正好。你熟悉南洋情況，立刻挑選一批精通當地語言、熟悉水文的好手，扮作商人或漁民，潛入邦加島乃至巴達維亞附近，從陸上和近海打探消息！記住，你們的任務是眼睛和耳朵，不是刀劍！”
“明白！”鄭經重重點頭。
戚繼光看向沈滄瀾，問出了關鍵問題：“總督，若我們真的抓住了荷蘭人動手的確鑿證據，甚至與他們的戰艦正麵遭遇，該如何處置？”
沈滄瀾沉默片刻，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的寒光：“若證據確鑿，便是荷蘭人背信棄義，率先撕毀《明荷暫定事宜》！屆時，不必請示，準你臨機決斷，以雷霆手段，堅決打擊，以儆效尤！要讓所有覬覦者明白，犯我大明海疆、傷我大明商民者，雖遠必誅！”
他目光掃過三人，語氣沉重而堅定：“諸位，此一戰，關乎的不僅是一兩支船隊，更是我大明在南洋的立足之本，是‘以海餉遼’國策的成敗！我們，輸不起！”
“謹遵總督令！”戚繼光、鄭經、海鬼張齊聲應諾，肅殺之氣彌漫整個行轅。
南洋的風雲，因這起突如其來的襲擊，驟然變得洶湧澎湃。一場圍繞著證據、威懾與反擊的暗戰與明爭，即將在這片富饒而危險的海域激烈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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