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楊嗣昌不過旬日,月港尚沉浸在擊退外敵、通過巡查的短暫安寧中,一道來自京城的八百裡加急軍報,如同晴天霹靂,打破了這份平靜。
軍報是英國公張溶以兵部名義發來的密信,內容讓沈滄瀾隻看了一眼,便臉色驟變,立刻召來了戚繼光、鄭經與海鬼張。
“諸位,最壞的情況,恐怕要來了。”沈滄瀾將密信遞給戚繼光,聲音低沉得可怕。
戚繼光迅速瀏覽,虎目圓睜,倒吸一口涼氣:“努爾哈赤……正式稱汗,建國‘大金’,年號‘天命’!彙集八旗精銳,號稱十萬,已攻陷撫順!遼東總兵張承胤戰死,撫順守將李永芳……降了!”
“什麼?!”鄭經一把搶過密信,難以置信地快速掃視,“稱汗建國?攻陷撫順?張總兵戰死?這……這怎麼可能?!李成梁將軍呢?!”
“李將軍年事已高,近年來對努爾哈赤多有羈縻安撫,恐是養虎為患……”戚繼光麵色鐵青,拳頭攥得咯咯作響,“努爾哈赤此番蓄謀已久,動作迅猛,撫順一下,遼東門戶洞開!下一個,恐怕就是沈陽、遼陽!”
海鬼張雖然不太懂陸上戰事,但也知道撫順失守意味著什麼,他猛嘬了一口旱煙,罵道:“他娘的!北邊的狼崽子到底還是成氣候了!”
行轅內的氣氛,瞬間降到了冰點。比起南洋的西夷,這崛起於白山黑水之間的新生政權,才是真正能動搖大明國本的心腹大患!
“朝廷有何對策?”沈滄瀾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沉聲問道。
戚繼光繼續看信,語氣愈發凝重:“陛下震怒,已下旨罷免遼東巡撫,啟用老將杜鬆為新的遼東經略,緊急調集宣府、大同、薊鎮等地精銳馳援遼東。同時……命令全國籌措糧餉,優先保障遼東戰事。”他抬起頭,看向沈滄瀾,一字一頓道,“兵部行文,要求我東南水師,立刻籌措現銀五十萬兩,火速解送京師,轉撥遼東!並……暫停所有大型戰艦建造,節省開支,以充軍資!”
“五十萬兩?!還要停建戰艦?!”鄭經跳了起來,“這怎麼行!咱們剛剛穩住南洋,荷蘭人和西班牙人隨時可能卷土重來!停了戰艦建造,水師還怎麼維持?商路還怎麼保障?!”
“這是剜肉補瘡!”戚繼光也憤然道,“北疆固然緊要,然海疆亦是國家屏障!若水師廢弛,商路斷絕,這每年一百多萬兩的遼餉從何而來?豈非因小失大!”
沈滄瀾沉默著,走到巨大的大明疆域圖前,目光在北方的遼東和東南的海疆之間來回移動。他的內心如同被放在火上炙烤。北疆烽火連天,社稷危殆,傾力支援是臣子本分;可東南海疆是他和無數弟兄心血所係,更是“以海餉遼”國策的根基,一旦自毀長城,前功儘棄不說,未來北疆的軍費又將陷入困境。
“朝廷……尤其是趙文華等人,恐怕正希望我們抗命不遵,或者無力籌措。”沈滄瀾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但眼神卻逐漸堅定起來,“他們便可以借此攻擊我們擁兵自重,罔顧北疆安危。”
“那咱們怎麼辦?難道真要照辦?”鄭經急道。
“銀子,必須給!”沈滄瀾斷然道,“北疆將士在流血,朝廷急需軍餉,於公於私,我們都必須出力!五十萬兩現銀,想辦法湊!就算砸鍋賣鐵,也要在規定期限內解送京師!”
他話鋒一轉,看向戚繼光:“但是,戰艦建造,不能停!”
戚繼光眉頭緊鎖:“總督,若不停建戰艦,隻怕朝中非議更甚……”
“顧不了那麼多了!”沈滄瀾斬釘截鐵,“我們可以向朝廷陳情,說明海疆之於北疆軍費的重要性,說明維持一支強大水師對於震懾西夷、保障商路的必要性!戰艦建造所需銀兩,我們可以自行設法籌措一部分,比如發行‘海事債券’,或者動用部分未來的關稅預期抵押。總之,水師的筋骨,絕不能斷!”
他目光掃過眾人,語氣沉痛而決絕:“諸位,我們都知道,這是一個兩難的選擇。但正因為難,才更要做出最有利於大局的抉擇!北疆要救,海疆也要守!這五十萬兩,是我們對朝廷、對北疆將士的交代!而保住水師,則是我們對國家未來、對這萬裡海疆的負責!”
戚繼光深吸一口氣,重重抱拳:“末將明白!水師訓練與戰備,絕不敢有絲毫鬆懈!新艦建造,末將會督促工坊,在節省開支的前提下,儘力推進!”
鄭經也咬牙道:“湊銀子的事,包在我身上!我這就去召集月港和舊港的華商大會,陳明利害,就算是借,也要把這五十萬兩湊出來!我相信,那些靠著海運發家的商賈們,懂得唇亡齒寒的道理!”
“好!”沈滄瀾點頭,“鄭經,你立刻去辦!戚將軍,水師這邊就交給你了,非常時期,更要嚴加操練,謹防西夷趁火打劫!前輩,”他最後看向海鬼張,“北邊的消息,尤其是遼東戰事和朝堂動向,要盯得更緊!我懷疑,趙文華的攻擊,絕不會僅僅停留在停建戰艦上。”
“放心!”海鬼張將煙袋鍋重重一磕,“老子把北邊的鴿子都放出去!”
眾人領命,匆匆而去。行轅內隻剩下沈滄瀾一人。他緩緩坐回椅子上,揉著發脹的太陽穴。北方的狼煙與朝堂的暗箭,如同兩座大山,沉沉地壓在他的肩頭。
他知道,拿出五十萬兩,或許能暫時堵住朝中一些人的嘴,但“權柄過重”、“尾大不掉”的指責,絕不會因此消失。而一旦遼東戰事持續不利,朝廷對資源的需求會越來越大,對東南海疆的壓力也會與日俱增。
“以海餉遼……以海餉遼……”他低聲重複著這個自己提出的策略,嘴角泛起一絲苦澀,“但願這海上的涓涓細流,真能解得了北地的燃眉之急,而不是……最終拖垮了自己。”
他提起筆,鋪開奏章,開始向皇帝和朝廷詳細陳情,一方麵表態將竭力籌措五十萬兩餉銀支援遼東,另一方麵則懇切說明維持海防、保障水師對於“以海餉遼”國策的極端重要性,請求朝廷準許水師在節省開支的前提下,繼續必要的戰艦建造與維護。
這封奏章,將是他與朝中反對勢力,在新一輪風波中的第一次正麵交鋒。而遠在遼東的烽火,正越燒越旺,注定將深刻影響著千裡之外,這片剛剛經曆戰火洗禮的藍色疆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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