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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向林薇，語氣柔和了下來，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堅持：“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去冒險。我們是同伴，這一路走來，生死與共。把你和小石頭安全地帶到武漢，是我的責任。現在你要去更危險的地方，我更不能袖手旁觀。”
他的理由充分而理智，甚至帶著家國大義，但林薇知道，其中必然也摻雜了他個人的情感。這份沉甸甸的情義，讓她心頭酸澀，更加無法接受。
“可是……”
“沒有可是。”顧言笙的態度異常堅決，“這件事，就這麼定了。上海我比你熟，早年在那裡求學、工作過幾年，認識一些人，或許能幫上忙。至於這裡……”他看了一眼沉睡的眾人，“我會和周明華交代清楚，他有能力穩住局麵。雙集鎮雖然混亂，但隻要小心，暫時還能棲身。我們找到沈先生，或者……確認了消息，就立刻回來。”
他的計劃聽起來似乎可行，但林薇知道，這其中的風險被他輕描淡寫了。去上海，本身就是將腦袋彆在褲腰帶上的行為。
“那小石頭呢？”林薇問出了最棘手的問題，聲音帶著一絲顫抖，“我不能帶他去。”
顧言笙似乎早已料到這個問題，他沉吟了一下，說道：“交給桂嫂。我看得出來，她是真心感激你，也心疼小石頭。我們離開後，讓她帶著小石頭，就說是遠房親戚投奔，暫時留在蠶坊幫忙。趙大哥那人，麵冷心熱，有他照拂一二，再加上我們留下的口糧，應該能撐一段時間。這比跟著我們冒險，或者留在祠堂無人細致照看要好。”
桂嫂……林薇想起那個樸實善良的婦人，想起她看著狗子傷口愈合時那充滿希望的眼神。這似乎是目前最好的選擇了。雖然同樣艱難，但至少留在雙集鎮，活下去的幾率遠大於跟著他們去上海。
內心的掙紮如同狂風暴雨。一邊是可能身處險境、生死不明的沈驚鴻，一邊是需要安穩、不能跟隨她冒險的小石頭。這個抉擇，殘酷得讓她幾乎心碎。
她轉過頭，看向睡在她身邊草鋪上、蜷縮成一小團的小石頭。孩子即使在睡夢中，也微微蹙著眉頭，小手無意識地抓著她的一片衣角，仿佛那是他全部的安全感。
淚水終於忍不住，無聲地滑落。她俯下身，輕輕吻了吻小石頭冰涼的額頭，將那份蝕骨的不舍與心痛，強行壓回心底深處。
“好。”她閉上眼，再睜開時，眼中隻剩下破釜沉舟的決然，“我們去找他。小石頭……拜托給桂嫂。”
做出了決定，接下來的事情就變得清晰而緊迫。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顧言笙就找到了周明華，將情況選擇性地告訴了他——隻說是得到了可能關於上海方麵重要朋友下落的消息，必須冒險回去確認，請他和趙大哥幫忙照應留下的同伴，尤其是小石頭。
周明華雖然震驚且極力勸阻，但在顧言笙和林薇共同的堅持下，也隻能憂心忡忡地答應下來，並承諾會儘全力穩住隊伍，等待他們回來。
林薇則找到了桂嫂。她沒有說太多，隻說是要去找一個失散的重要親人，前路危險，不能帶著孩子，懇求桂嫂代為照顧小石頭一段時間。
桂嫂拉著林薇的手，眼淚一下就湧了出來：“林姑娘，你放心！隻要我桂嫂有一口吃的，就絕不會餓著石頭！我一定把他當親兒子看待！你和顧先生……一定要平安回來啊！”
將還在熟睡的小石頭輕輕抱到桂嫂懷裡時，林薇的指尖都在發抖。孩子咕噥了一聲，在桂嫂懷裡找了個更舒服的姿勢，依舊沉睡著。看著他毫無防備的睡顏，林薇的心像被生生剜去一塊，鮮血淋漓。
她將自己和顧言笙接下來幾天在蠶坊可能得到的“工錢”都留了下來，又悄悄將沈驚鴻給她的、一直貼身藏著的幾塊大洋塞進了小石頭的繈褓夾層裡。這是她最後的積蓄，也是她能留給孩子的，唯一的一點保障。
沒有驚動祠堂裡的其他人，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林薇和顧言笙悄然離開了雙集鎮。
顧言笙不知從哪裡弄來了兩身更破舊、打著補丁的農民衣裳，兩人換上，又用鍋底灰稍微修飾了麵容，看起來更像是逃難的流民。
站在鎮外荒涼的古道上，回望那在晨曦中如同一個巨大灰色剪影的雙集鎮，林薇心中百感交集。這裡留下了太多的掙紮、痛苦，也留下了短暫的溫暖和不得不割舍的牽掛。
“走吧。”顧言笙輕聲說，他的目光堅定，看向東方——那是上海的方向。
林薇最後望了一眼鎮子，仿佛能穿透那些低矮的房屋，看到蠶坊裡那個小小的、依賴著她的身影。
石頭，等姐姐回來。
她毅然轉身，將所有的軟弱和不舍都甩在身後，與顧言笙一起，踏上了這條吉凶未卜、通往魔窟與未知的歸途。
晨風吹起她枯黃的發絲，單薄的身影在遼闊而荒涼的大地上，顯得如此渺小，卻又帶著一種義無反顧的、令人心折的決絕。
懷表在她貼身的衣袋裡，冰冷而沉重。
驚鴻，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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