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杯酒吞下去後,眼前的輪廓開始發虛,連娜姐遞過來的筷子,都像是隔了一層毛玻璃,模糊不清。
握著酒杯的手不受控製地顫抖,琥珀色的酒液沿著杯壁晃蕩,濺在藍白格子的桌布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印記,像我心裡藏了許久的心事,再也藏不住了。
“娜姐……”我抬起頭,眼神大概是直愣愣的,卻帶著一股被酒意點燃的執拗,連聲音都比平時沉了些,
“我……我總想起你。”
話一出口,小客廳裡的空氣像是被凍住了。
外麵在音響聲、遠處巷子裡的叫賣聲,突然都消失了,隻剩下我自己的心跳聲,“咚咚”地響,震得耳膜發疼,連呼吸都變得沉重起來。
娜姐原本還在給我夾菜的手,就那樣頓在半空,筷子尖上的青椒懸著,油珠順著菜梗往下滴,落在桌布上,又暈開一小點油漬。
她臉上的笑容也瞬間僵住了,那雙總是含著溫柔的眼睛,像被驚擾的小鹿,瞳孔微微收縮,下意識地避開了我的視線。
我甚至能看到她的指尖輕輕攥緊了桌布的邊緣,把原本平整的布料捏出了幾道褶皺。
“你……你喝多了,小飛。”她的聲音比平時低了些,還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發顫,像被風吹得晃蕩的琴弦。
她伸出手,想把我麵前的酒杯拿走,指尖剛碰到杯壁,又像是被燙到似的,輕輕縮了一下,才又穩住力道:“彆喝了,再喝該難受了,一會兒還得坐車回扶輪呢。”
我卻猛地按住了酒杯,手勁大得連自己都驚訝——平時我連擰瓶蓋都要費點勁,此刻卻像是有使不完的力氣。
酒意讓我變得格外固執,也讓我卸下了所有偽裝的從容,我盯著她慌亂躲閃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我沒喝多……我清醒得很。”
這句話說得又急又重,連我自己都嚇了一跳,頓了頓,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了,發緊發澀。
卻還是咬著牙往下說,“從上次在你這兒住,你給我煮薑茶開始,我就總想起你。你身上的皂角香,洗過的襯衫上有,疊好的被子上有,連你遞過來的水杯上都有;
你笑的時候,眼角會皺起兩道細紋,比車間裡的圖紙還清晰;還有……還有你跟我說‘出門在外彆虧著自己’的時候,我都記著,記了好久。”
娜姐的臉,一點點紅了。
先是臉頰泛起淡淡的粉,像春天剛開的桃花,然後慢慢蔓延到耳根,連耳垂都透著滾燙的紅。
她慌亂地收回手,放在膝蓋上,手指不安地絞著圍裙的帶子——那是條洗得發白的藍色圍裙,邊角都磨出了毛邊,是她天天圍著的。
平時在旅館裡,不管遇到多難纏的客人,她都能從容應對,可此刻,她卻像個被老師點名答不出題的小姑娘,雙手絞著圍裙,指尖都有些發白。
她幾次想開口,嘴唇動了動,像是在斟酌詞句,可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出來,隻是眼神更加慌亂,一會兒看向窗外的綠蘿——那盆綠蘿的葉子又長了些,垂到了窗台邊,一會兒又看向牆上掛著的掛曆,目光在日期上掃來掃去,就是不敢再跟我對視哪怕一秒。
“小飛,你……”過了好一會兒,她終於找回了聲音,卻還是帶著明顯的顫音,像被雨水打濕的棉線,軟弱無力,“你還年輕,不懂這些……姐隻是把你當弟弟看,你彆想多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頭埋得更低了,額前的碎發垂下來,遮住了大半張臉,可我還是能看到她長長的睫毛在顫抖,像停在花瓣上的蝴蝶,不安地扇動著翅膀,像是在努力掩飾什麼沒說出口的情緒。
我卻沒聽進去她話裡的距離,酒意像一層濾鏡,讓我隻看到她的慌亂,隻感受到自己心裡的委屈。
“我不是把你當姐姐……”我的聲音也開始發顫,帶著點被誤解的委屈,眼眶也慢慢熱了,“德林走了,去汕尾當學徒,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潘朋也走了,迪克現在連個認識的人都沒有了;孟浩然在深圳,忙得連電話都沒時間接。
隻有想到你,想到這個旅館,我才覺得心裡踏實,才覺得廣州不是個隻有機器和車間的地方。
我知道我不該這麼想,我知道我比你小,我知道你隻把我當弟弟,可我控製不住……我就是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