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直隸的官道早已被大雪覆蓋,天地間一片蒼茫。寒風卷著雪沫子,像刀子似的刮在人臉上,簡陋的馬車在積雪裡碾出兩道深深的轍痕,艱難前行。
孫承宗撩開車簾,望著遠處燕山的輪廓在風雪中若隱若現。那山脈巍峨如舊,隻是他鬢邊的發,早已在謫居的歲月裡染成了霜白。數年前他督師遼東,親手築起寧錦防線,卻終究抵不過魏黨構陷、糧餉斷絕,落得個“靡費錢糧”的罪名,黯然歸鄉。
指尖摩挲著一枚磨得光滑的建州箭頭——那是當年在寧遠城頭拾得的,如今已被體溫焐得溫熱。遼東的烽火,終究是壓在心頭的一塊巨石。
“籲——”
馬車突然停下,老仆剛要嗬斥,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已破開風雪而來。孫承宗抬眼望去,隻見一隊玄甲黑騎如墨色閃電,在白茫茫的天地間劃出淩厲的痕跡,轉瞬便在馬車前勒住韁繩。
動作整齊劃一,連馬蹄踏在雪地上的聲響都分毫不差。為首的騎士翻身下馬,抱拳行禮,聲音穿透風雪:“卑職龍鱗衛百戶,奉王公公之命,迎孫督師入京!”
孫承宗看著這些陌生的禁衛,玄甲上凝結的冰霜透著肅殺,隊列裡的鐵血紀律壓得人喘不過氣。他滄桑的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這絕非昔日京營可比。
當夜宿在驛站,龍鱗衛百戶端來熱酒,低聲道:“督師,京裡已不是從前了。閹黨倒了,魏忠賢被打發去了江南。陛下……正等著您回去呢。”說著,遞上一封密信。
信封上是熟悉的筆跡,八個字鐵畫銀鉤:“山河破碎,待卿重鑄!”
孫承宗枯瘦的手指撫過紙麵,眼眶微微發熱,卻終究深吸一口寒氣,將翻湧的情緒壓了下去。他知道,此番歸朝,不是來享安穩的,是來收拾這破碎河山的。
次日天未亮,孫承宗推開暖轎,翻身上馬。老仆驚呼:“老爺,您這身子……”
“無妨。”他裹緊舊棉衣,動作竟不見老態,“老夫要早日見到陛下。”
雪花落在他花白的須發上,他卻渾然不覺,目光穿透漫天風雪,直直投向那烽火連天的遼東。
乾清宮暖閣裡炭火正旺,卻驅不散空氣中那股無形的寒意。
孫承宗風塵仆仆地立在殿中,眼中還帶著連夜趕路的血絲。見朱嘯走來,他並未行三跪九叩大禮,隻依古禮深深一揖:“罪臣孫承宗,參見陛下。”
“先生!”朱嘯大步上前,雙手用力將他扶起,聲音裡帶著難以掩飾的激動,“何須自稱罪臣!是朕……是大明虧欠先生!”
四目相對,千言萬語都化作了眼底的潮湧。孫承宗那雙眼看過太多烽火的眼,終於落下渾濁的淚。
“陛下,事不宜遲。”孫承宗拭去淚痕,從懷中掏出一份厚重的軍報,封皮上還沾著血汙與泥土,“這是山海、寧遠、錦州三鎮的聯名密報,臣的舊部冒死送來的。”
朱嘯接過軍報,指尖剛觸到那粗糙的紙頁,就聽孫承宗沉聲道:“奴酋皇太極已整合八旗,西征林丹汗大獲全勝!吞並了多少蒙古部落,掠走的馬匹丁壯不計其數,聲勢比老奴在世時還要猖獗!他定然聽聞了京師變故,恐要乘虛南下!”
李邦華臉色驟變,失聲:“那寧錦防線……”
“防線?”孫承宗苦笑一聲,聲音裡帶著徹骨的寒意,“兵員不足原額三成!甲胄朽爛得能透光,火器十成裡能響的不足三成!士兵們冬天連棉衣都沒有,每日就一碗稀粥吊著命,逃亡的比站崗的還多!”
他頓了頓,語氣愈發沉重:“朝廷撥下的糧餉,十成裡能到士兵嘴裡的不足一成!大半被魏黨餘孽和沿途貪官吞了!現存的軍糧,撐死了夠吃一個月!開春建奴要是打來……各堡寨怕是要成人間煉獄!”
戶部尚書癱坐在椅子上,額上冷汗直冒:“陛……陛下,戶部真的沒糧了!江南的稅糧還在路上,漕運又凍住了……”
“還有更險的。”孫承宗看向朱嘯,眼中憂色更重,“袁崇煥的舊部,祖大壽、何可綱那些人,在關外擁兵自重,說是聽調,實則自行其是。朝廷威信掃地,他們的心性……難測啊。”
暖閣裡一片死寂,隻有炭火偶爾爆出的火星聲。
朱嘯猛地一拳砸在案幾上,青瓷筆洗震得跳起:“先生可有良策?”
孫承宗挺直脊梁,聲音異常堅定:“當務之急有四!”
“其一,立刻從關內、登萊、天津、東江各鎮抽選敢戰的精銳軍將,讓龍鱗衛押送,星夜馳援寧錦!不求擴軍,先把陣腳穩住!”
“其二,派可靠的重臣——臣舉薦袁可立,會同張國紀,以籌備遼東糧草的名義,去通州運河碼頭!控製漕糧,清點沿岸官倉,不管是什麼名義的存糧,一律強行征購!必要時……讓龍鱗衛協助!”
“其三,派巡按禦史持尚方寶劍去薊遼,嚴查扣餉吞糧、虛報兵額的!不管牽涉到誰,就地正法!同時重訂賞罰,提振士氣!”
“其四,祖大壽等人桀驁難馴,非老將鎮不住!臣推薦滿桂!此人忠勇剛烈,屢次挫敗建奴,當年與臣共事遼東,雖性子粗豪,卻一心為國!可起複為遼鎮總兵,坐鎮寧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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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嘯走到牆上懸掛的《九邊防禦總圖》前,手指重重點在“寧遠”二字上:“就依先生所言!”
他轉身看向王承恩,語速快如驚雷:“傳旨!孫承宗為太子太傅,加兵部尚書銜,總督遼東、薊鎮、天津、登萊、東江軍務!賜尚方寶劍!遼東諸將皆聽節製!隱鱗營一部歸先生調度,掌刺探、軍法!”
“選鋒營抽五百精騎,由周鎮海統領,帶內帑銀五十萬兩,押著糧草軍械,護送先生和挑選的軍官,半月內必須抵達寧遠!”
“滿桂起複,加前將軍銜,授遼鎮總兵!讓他即刻去寧遠接管防務!若有將領陽奉陰違,先生可與滿桂、周鎮海會同……先斬後奏!”
“袁可立總督通州漕運,張國紀以皇家商會總辦銜協理!清查運河存糧,龍鱗衛負責押運肅貪!”
孫承宗躬身領命,眼中燃起熊熊鬥誌。
“還有薊鎮、宣大。”孫承宗走到地圖前,枯瘦的手指劃過長城線,“隻守寧錦是自囚!皇太極如今吞並了蒙古部落,定會學‘己巳之變’,繞道長城入關襲擾京畿!必須整頓薊鎮、宣大防務,整修關隘,編練新軍!”
李邦華憂心忡忡:“可各處都缺糧,抽兵整頓……怕是要和西北賑濟衝突啊。”
朱嘯眼中閃過冷厲:“王承恩,傳朕的令給李青鸞!”
“讓她從隱鱗營抽精銳,叫‘灰影’盯著江南的魏閹。她本人帶主力轉去西北,盯著賑糧發放和以工代賑!”
“凡有白蓮妖人鼓噪、豪強囤積居奇、官吏貪墨的——”他聲音陡然轉厲,“無論官職大小,格殺勿論!西北的糧,一粒都不能亂!誰要是敢動歪心思,就用他的血來祭!”
孫承宗看著年輕的帝王,緩緩點頭。亂世之中,當用重典。
乾清宮外的風雪更大了,呼嘯聲裡,仿佛夾雜著遼東傳來的金戈鐵馬。
山海關的城門緩緩開啟,孫承宗的車駕在龍鱗衛的護送下,頂著風雪駛入關外的荒原,向著烽火連天的寧遠城而去。
京師大校場,選鋒營的甲士已整裝待發,周鎮海站在點兵台上,手中的破軍刀映著雪光,寒氣逼人。
通州碼頭,袁可立與張國紀望著冰封的運河,皇家商會的旗幟第一次插在了帝國的漕運命脈上,在風雪中獵獵作響。
暖閣的陰影裡,王承恩提筆寫下一道道密令,發往九邊各鎮。整個帝國的暴力機器,在帝王的意誌與老帥的藍圖中,轟然加速運轉,迎向那山雨欲來的風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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