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第一屆南京特科選拔上來的學子，被分發到這漕運要害之地，滿心想著做出一番事業，卻發現這裡水渾得超乎想象，上下其手，盤根錯節，他一個小小的倉場大使，能做的實在有限。
他隻盼著，那傳聞中已在山東掀起波瀾的“觀察使”，真能來到淮安，滌蕩這汙濁之氣。
抵達淮安府城清江浦時，正是午後陽光最烈的時辰。
作為漕運總督衙門所在地，以及南北水陸要衝，清江浦的繁華遠非徐州可比。
運河在此處寬闊如江，千帆雲集，舳艫相接。巨大的漕船、精巧的客舟、滿載貨物的商船，將河道擠得水泄不通。
碼頭綿延十數裡，腳夫們的號子聲、監工的吆喝聲、車馬的喧囂聲彙成一片震耳欲聾的聲浪。
市肆之間，店鋪林立，商賈雲集，南腔北調交織，端的是“襟吳帶楚客多遊，壯麗東南第一州”。
然而，在這片極致的喧囂與繁華之下，朱嘯卻能感受到一種異樣的平靜，一種暴風雨來臨前的死寂。
一些看似普通的商販，眼神卻過於警惕；碼頭上某些管事模樣的人，交頭接耳間神色凝重。
顯然，徐州的消息，或許已通過某種隱秘渠道，隱隱傳到了這裡，如同投入靜湖的石子，蕩開了不安的漣漪。
車隊沒有驚動地方官府，悄然入住早已由先期抵達的隱龍衛安排好的隱秘據點——一處位於運河僻靜河灣、看似是某家徽州茶商倉庫的院落。
院子高牆深壘，內外皆有明暗哨卡，易守難攻。一安頓下來，朱嘯連茶水都未及喝一口，立即在簡樸卻戒備森嚴的書房內召見了提前數日已潛入淮安、負責情報搜集的隱龍衛千戶，代號“癸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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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況如何？”朱嘯沒有任何寒暄，直接問道。連日的奔波和緊繃的神經，讓他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但目光卻銳利如刀，仿佛能穿透一切偽裝。
“陛下，”癸十躬身彙報，語氣快速而清晰，帶著隱龍衛特有的冷靜，“漕運總督潘汝楨、淮安知府張文耀等人，表麵一切如常，昨日還在總督衙門議過漕糧北運之事。
但據我們嚴密監控，潘府和幾個關鍵官員的府邸，從昨晚開始，有不同尋常的人員、車輛在夜間進出，搬運箱籠，動作隱秘，像是在轉移細軟。
漕幫在城內的幾個重要堂口，也明顯加強了戒備，增加了守衛，一些平日活躍的頭麵人物，如‘翻江鼠’李魁，‘浪裡蜉’張順，從昨日午後就未見蹤影。”
“看來，他們是聽到風聲，坐不住了。”朱嘯冷笑一聲，指尖輕輕敲擊著桌麵，“也好，蛇出洞了，反倒省了朕不少引蛇出洞的功夫。徐州那邊，舌頭撬開了嗎？”
“回陛下，那名被俘的刺客頭目雖已傷重身亡，但之前的口供，連同我們掌握的他們與漕幫、以及淮安方麵資金往來的部分線索，已足夠形成初步證據鏈。
徐州漕幫‘混江龍’雖在逃，但其幾個副手和重要賬房已被我們的人秘密控製，繳獲的幾本暗賬正在加緊破譯，裡麵記錄了多次向淮安‘潘府’和‘張府’輸送‘炭敬’、‘冰敬’的數目，數額巨大，皆以天啟銀元計。”
癸十頓了頓，補充道，“另外，我們的人混入碼頭力夫中，打聽到一些情況。漕幫不僅收取‘規矩錢’，還控製著幾個倉庫，經常在深夜有不明貨物裝卸，守衛極其森嚴，尋常力夫不得靠近。有老船工醉後失言，說曾瞥見裡麵搬出的木箱，形狀狹長，像是……火銃。”
朱嘯眼中寒光一閃：“火銃……私藏軍械，形同造反！潘汝楨的膽子，比朕想的還要大！”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著窗外運河上如織的舟船，那些船隻承載著帝國的命脈，卻也成了蛀蟲們中飽私囊的通道。
“證據不需要完美無缺，隻要足夠鋒利，能砍下幾顆腦袋，震懾宵小即可。”
他猛地轉身，語氣斬釘截鐵，“傳令下去，所有人員，按第一方案準備。明日辰時，動手！朕要在這清江浦，來個甕中捉鱉！”
“遵旨！”龍一和癸十齊聲領命，眼中閃過壓抑已久的興奮與凜冽殺意。血債，必須血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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