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日頭曬得磚廠地麵發燙，黃土被車輪碾出深深的印子，風一吹就卷著細塵往人衣領裡鑽。林薇剛挎著竹籃走到廠門口，汗就順著鬢角往下淌，可還沒等她擦把汗，一群渾身沾著磚灰的工人就圍了上來，粗糙的手伸著遞錢：“秀蘭妹子，先給俺來倆蛋！”“俺要三個，昨天沒搶著！”
竹籃上蓋著的粗布一掀開，濃鬱的茶香混著八角味就飄了出去。賣蛋的間隙，林薇總留意著斜對門的食堂——楊師傅一個人又要煮粥又要蒸饅頭，灶台邊堆著半摞沒洗的粗瓷碗，蒸汽裹著汗珠子順著他的額角往下滴。這天她見茶葉蛋還剩幾個，乾脆把竹籃往旁邊一放，擼起袖子就往食堂走：“楊師傅，我幫您洗洗碗，您先顧著鍋裡的！”
楊師傅手裡的鐵勺頓了頓，忙擺手：“不用不用，你賣蛋忙，我自己來就行！”“沒事，這點活快得很！”林薇說著就拿起灶台上的絲瓜瓤，蘸著草木灰水刷碗，動作麻利得很。等她把碗摞得整整齊齊，楊師傅過意不去，要從蒸屜裡拿個白麵饅頭給她，林薇卻笑著躲開：“楊師傅，這饅頭是給工人們留的，俺可不能要——能幫您搭把手，省得您忙不過來，俺還高興呢！”
後來見天熱，林薇每天從家裡帶一葫蘆涼井水，裝在粗瓷大碗裡放在攤位旁，工人買蛋時她就遞一句：“天熱，先喝口井水解解渴，不要錢！”有回老工人王哥說茶葉蛋有點鹹，她當天晚上就減了鹽，第二天特意把蛋遞到王哥手裡：“王哥，您再嘗嘗，今天鹹淡調了調，要是還不對味兒，您再跟俺說！”張叔上次忘帶錢，林薇塞給他倆茶葉蛋：“張叔，您先吃，錢等下次一起給就行，不礙事！”這些小事工人都記在心裡，連帶著買蛋時總多跟她聊兩句。
不到半小時，一籃茶葉蛋就見了底。林薇正低頭數錢，張叔湊過來，手裡攥著剛剝空的蛋殼，咂咂嘴說：“妹子，你這蛋是真香，就是不管飽啊！乾了一上午活，吃倆蛋頂不上半塊餅，下午肚子得空得咕咕叫。”
這話像顆小石子投進林薇心裡，讓她猛地反應過來——工人們要的不是零嘴，是能扛餓的吃食。傍晚回家時，她挎著空籃子走在田埂上，腦子裡已經盤算起主意：玉米餅子耐餓，菜包子有菜有麵，要是搭配著茶葉蛋賣，肯定能行。
晚飯時，宋家的土坯房裡飄著玉米粥的香味。男人們剛從工地回來，灰撲撲的工裝還沒換，坐在桌邊呼嚕嚕喝粥，筷子扒拉著鹹菜。楚瑤遵醫囑臥床保胎，炕上架著張小桌，手邊放著個裝安胎藥的粗瓷碗，正小口喝著粥。
林薇給宋老實盛了碗粥，順勢把想法說出來：“爹，娘，我想著除了茶葉蛋，再添些管飽的吃食——比如玉米餅子、菜包子，一個賣一毛錢，比磚廠食堂的白麵饅頭便宜，工人們肯定樂意買。”
趙金鳳手裡的筷子頓了頓，眉頭皺成個疙瘩，往灶間指了指：“說得輕巧！你看看現在家裡的活計，老大老二老三白天在工地砌牆，晚上還得算磚的數量；我白天要給工人們做兩頓飯，晚上還得縫補衣裳，哪來的人手揉麵做餅？楚瑤又得臥床，難不成讓我劈成兩半用？”
“娘，我跟四弟能幫忙！”林薇早有盤算，轉頭看向坐在角落的宋衛民——他早就不上學了，每天在家幫著搬磚、遞工具，聽到這話，立刻放下筷子，身子往前湊了湊，眼睛亮得像沾了光，攥著衣角的手都緊了緊：“三嫂，我真的能行！我力氣大，揉麵、扛玉米麵都沒問題，肯定不偷懶！”
宋老實磕了磕煙袋鍋子，火星子落在地上滅了，他盯著宋衛民看了會兒，緩緩開口：“嗯，也好。總比在家瞎晃悠強，跟著你嫂子學做事，也能長點本事。”
李紅梅抱著小草，坐在炕沿邊，輕輕拍著孩子的背，小聲接話：“我帶著草草也能搭把手，揉麵、包餡這些輕活不礙事——草草坐在鋪著厚棉墊的竹筐裡就行，等她睡了，我還能多做些準備。”
宋建國看了眼妻子，又看了眼躍躍欲試的弟弟，對著宋老實點了點頭：“爹，就讓她們試試吧。蓋房子處處用錢，能多賺點，就能少借點債。”
一家之主鬆了口，這事就算定了。第二天一早，林薇特意揣了四個用油紙包好的茶葉蛋往食堂去——前幾天她聽楊師傅說食堂柴火潮，燒起來費勁，還讓宋衛民挑了一擔家裡曬乾的柴火送過來，這會兒去說玉米麵的事，也更自然些。
食堂的煙囪正飄著煙，楊師傅穿著件沾了油星的白褂子，手裡攥著鐵勺，正往大鍋裡舀玉米粥。“楊師傅，忙著呢？”林薇笑著迎上去，把油紙包遞過去，“這是我剛煮的茶葉蛋，您嘗嘗鮮——上次您說柴火潮，俺家正好有曬乾的，讓四弟挑了一擔過來，您看夠用不？”
楊師傅接過大蛋，拆開油紙就咬了一口，蛋白上的褐色花紋沾在嘴角，他眯著眼嚼了半天，把鐵勺往灶台上一放：“香！真夠入味的！你這丫頭，還記著柴火的事，真是有心了！秀蘭啊，你這手藝要是擱城裡，開個小館子肯定火！”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瞧您說的，我就是小打小鬨，能讓工人們吃口熱乎的就行。”林薇順勢坐在灶台邊的小板凳上，故作難色地說，“不過楊師傅，昨天張叔跟我說，光吃蛋不管飽，我想著做些玉米餅子，可供銷社的玉米麵不僅要糧票，還總斷貨，您說這可咋整？”
楊師傅一拍大腿，聲音都高了些：“這有啥難的！廠裡食堂就有玉米麵，我給你按批發價，一毛八一斤，比供銷社便宜兩分，還不用糧票！”
林薇心裡一陣發喜，手心都冒出點汗，可麵上還是穩著：“這...不會給您添麻煩吧？要是讓領導知道了，會不會說您徇私？”
“你放心！”楊師傅往門口瞅了瞅，壓低聲音說，“實話跟你說，廠裡最近搞承包，食堂也要改革，以後能自己找路子。你這丫頭實在，又懂體諒人，跟你打交道放心——你要是做得好，以後不光玉米麵，麵粉、糧油都能從廠裡拿，價錢都好說！”
這意外的驚喜讓林薇差點笑出聲，她趕緊記下楊師傅說的取貨時間，又說了幾句感謝的話，才腳步輕快地往家走——有了便宜的玉米麵，這生意就成了大半。
回家後，李紅梅已經把灶間收拾乾淨，小草坐在鋪著棉墊的竹筐裡，手裡抓著塊小麵團玩，臉上沾得白花花的。“大嫂，咱們今天就試做玉米餅！”林薇把玉米麵往案板上一放，李紅梅立刻洗了手，擼起袖子揉麵，一邊揉一邊逗小草：“草草乖，等娘做好餅，給你掰一小塊好不好？”
林薇則忙著調餡料，把野菜切碎，拌上少許豬油和鹽——豬油是攢了好幾天的，香得很。宋衛民蹲在旁邊，看著林薇拌餡，手癢得不行：“三嫂，俺能幫啥？俺力氣大，揉麵肯定比大嫂揉得筋道！”
“行啊，那這盆麵就交給你了！”林薇把麵盆推過去，宋衛民立刻挽起袖子，雙手按在麵團上，使勁揉了起來，臉都憋紅了，惹得李紅梅直笑：“你慢著點，彆把麵揉飛了！”
第一批玉米餅剛出鍋，金黃的餅子冒著熱氣，香味飄出了院外。趙老婆子拄著拐杖，慢悠悠地晃了過來，眯著眼往灶間瞅：“喲，這是做啥呢？香得俺在家都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