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的蟬鳴像被點燃的導火索,從清晨炸到深夜。思硯背著嶄新的小書包,裡麵裝著水彩筆和畫本,每天跟著蘇晚去畫廊“上課”——這是他自己說的,因為來老先生的孫女放暑假了,每天下午都會來教他認字。
“今天學‘蟬’字。”小姑娘翻開識字卡,上麵畫著隻振翅的蟬。思硯趴在小桌上,小手指著卡片上的蟬,奶聲奶氣地說:“會叫的!吵!”惹得蘇晚和來老先生都笑。
“‘蟬’字是蟲字旁,因為它是昆蟲。”小姑娘像模像樣地講解,思硯就拿起綠色蠟筆,在字旁邊畫了隻大大的蟬,翅膀塗得五顏六色。“寶寶的蟬,穿花衣服。”他舉著畫紙炫耀,蠟筆屑掉在衣襟上,像撒了把綠星星。
蘇晚坐在畫架前,畫著窗外的老槐樹。濃密的綠蔭裡藏著無數蟬鳴,思硯和小姑娘的笑聲從桌角飄過來,混著蟬聲,像支熱鬨的夏曲。她在畫布上添了兩個小小的身影,趴在樹下的石桌上,一個指著卡片,一個舉著畫,陽光透過葉隙落在他們身上,灑下斑駁的金斑。
林硯下班回來時,總能看到這樣的畫麵。他會先去巷口的小賣部買兩支冰棒,給兩個孩子一人一支,然後靠在門框上,看思硯用剛學的字造句。“蟬——吃冰棒。”思硯咬著冰棒,含糊地說,惹得小姑娘直擺手:“不對不對,蟬不吃冰棒!”
“我們思硯是想讓蟬也涼快涼快。”林硯笑著抱起他,用紙巾擦掉他嘴角的奶油,“就像爸爸想讓你涼快一樣。”
思硯立刻摟住林硯的脖子,在他臉上親了口,留下個黏糊糊的印子:“爸爸涼快。”
護城河的荷花謝了,結出飽滿的蓮蓬。林硯周末帶思硯去摘蓮蓬,小家夥穿著小涼鞋,踩在淺灘的淤泥裡,舉著剛摘的蓮蓬喊:“媽媽,像小喇叭!”
蘇晚坐在岸邊的柳樹下,看著父子倆的身影在荷塘裡晃動。思硯的小短褲沾了泥,像隻剛從泥裡鑽出來的小青蛙,卻舉著蓮蓬笑得露出兩顆新長的門牙。林硯怕他滑倒,一直牽著他的手,褲腳濕了大半,卻毫不在意地幫他剝蓮子。
“嘗嘗看,甜不甜。”林硯把剝好的蓮子塞進思硯嘴裡,小家夥嚼了嚼,皺著眉頭說“有點苦”,卻還是咽了下去,說“寶寶不怕苦”。
蘇晚拿起畫筆,在速寫本上快速勾勒出這一幕。荷塘邊的父子,手裡的蓮蓬,泥地裡的小腳印,每一筆都沾著夏天的濕氣。她想起很多年前的夏天,林硯也是這樣,在北方的小河邊幫她摘菱角,水涼得刺骨,他卻笑著說“你愛吃,就不冷”。
原來有些溫柔,真的能從年少到白頭,一點都沒變。
思硯的畫本越來越厚了。裡麵有穿花衣服的蟬,有像小喇叭的蓮蓬,有咬冰棒的自己,還有畫著三個手拉手的“我們仨”。蘇晚把畫本裡的紙一張張抽出來,用繩子串起來,掛在畫廊的牆上,像串流動的夏天。
來老先生來看了,指著其中一張畫說:“這張最好。”畫上是個歪歪扭扭的太陽,下麵有三個圓圈,圓圈旁邊寫著三個不成形的字——“爸”“媽”“我”。
“字雖然寫得不好,心意卻最真。”老先生笑著說,“這就是最好的畫。”
蘇晚看著那張畫,心裡暖暖的。她想起自己小時候,也是這樣,把對家人的愛藏在歪歪扭扭的畫裡,如今她的孩子也用同樣的方式,表達著他的心意。時光像條河,把愛從上遊傳到下遊,溫柔而堅定。
大暑那天,天氣熱得像個蒸籠。林硯在畫廊門口支了個小桌子,思硯和小姑娘趴在桌上畫畫,主題是“最涼快的東西”。思硯畫了個大大的冰淇淋,上麵插著三根吸管,說是“爸爸一根,媽媽一根,寶寶一根”。
“還要給爺爺畫一根!”他突然想起什麼,又添了根吸管,惹得來老先生哈哈大笑。
蘇晚端來冰鎮的綠豆湯,看著兩個孩子埋頭畫畫,林硯在旁邊幫他們扇扇子,扇葉搖出的風帶著綠豆湯的甜香。蟬鳴還在繼續,像首永不疲倦的歌,唱著夏天的熱,也唱著日子的暖。
傍晚,夕陽把天空染成橘紅色。思硯躺在林硯懷裡,聽著樹上的蟬鳴,嘴裡念叨著剛學的詩:“意欲捕鳴蟬,忽然閉口立。”林硯幫他輕輕拍著蚊子,蘇晚靠在他們身邊,手裡搖著蒲扇,扇出的風帶著荷葉的清香。
“你說,等思硯長大了,會不會記得這個夏天?”蘇晚輕聲問。
“會的。”林硯的聲音很輕,“就像我們記得自己的夏天一樣。”
記得蟬鳴裡的課堂,記得荷塘邊的蓮蓬,記得冰棒的甜和綠豆湯的涼,記得身邊人的溫度。這些藏在夏天裡的細碎瞬間,會像蟬蛻一樣,被時光小心地收藏,成為往後歲月裡,最珍貴的念想。
蟬鳴還在繼續,和著遠處的蛙聲,在夏夜裡譜成一首悠長的歌。而歌裡的故事,還在繼續——關於成長,關於陪伴,關於每個平凡日子裡,都藏著的、被蟬鳴浸潤過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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