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的雪來得悄無聲息。清晨推開畫廊的門,巷子裡的青石板已經覆了層薄白,老槐樹的枝椏上掛著細碎的雪,像落了滿樹梨花。思硯穿著厚厚的羽絨服,像隻圓滾滾的糯米團子,踩著雪在院子裡跑,腳下的積雪發出“咯吱”的輕響,他卻舉著小鏟子喊:“爸爸,堆雪人!”
林硯正在廊下掃雪,聞言放下掃帚,笑著彎腰:“來了,我們堆個戴紅圍巾的雪人。”思硯立刻從口袋裡掏出顆紐扣,是他攢了很久的,說是“給雪人當眼睛”。蘇晚站在門口看著,手裡捧著剛溫好的薑茶,嗬出的白氣在冷空氣中很快散開,心裡卻暖得像揣了個小炭爐。
畫廊的窗台上,那盆去年從北方帶回的梅枝抽出了新蕊,被雪襯得愈發紅豔。蘇晚搬來畫架,打算畫一幅《巷口初雪》,把雪人、老槐樹和追跑的父子都收進畫裡。思硯跑累了,就趴在旁邊的小桌上,用白色蠟筆塗畫,說是“給媽媽的畫加雪”。
“寶寶畫的雪,怎麼有粉色的?”蘇晚湊過去看,忍不住笑了。畫紙上除了大片的白,還散落著幾點粉,像被揉碎的桃花。
“雪人害羞了。”思硯理直氣壯地說,又蘸了點紅色,“給雪人戴蝴蝶結!”
林硯掃完雪進來,手裡拿著兩個烤紅薯,是巷口大爺剛出爐的。他把紅薯塞進蘇晚手裡一個,又剝開一個喂給思硯,甜香混著熱氣漫開,把寒意都驅散了。“我們思硯的雪人,是世界上最漂亮的雪人。”林硯咬著紅薯笑,紅薯汁沾在嘴角,像抹了點蜜。
來老先生裹著厚棉襖來了,手裡提著個布包,裡麵是他年輕時收藏的雪景圖。“給思硯看看老輩人畫的雪。”老先生翻開畫冊,泛黃的宣紙上,遠山如黛,近雪如銀,枝頭的寒梅透著股傲氣。思硯指著畫裡的梅枝,突然說:“像我們家的梅花!”
“正是。”老先生笑著摸他的頭,“雪是冷的,梅是香的,合在一起,才是冬天的味道。”
蘇晚看著畫冊上的雪與梅,突然想起母親說的,北方的冬天,屋簷下的冰棱能結到半尺長,她和林硯小時候總愛掰下來當冰棍,凍得舌尖發麻卻笑得開懷。那時的冬天很冷,卻藏著數不儘的暖。
冬至那天,林硯帶著思硯去買湯圓。小家夥在攤位前轉來轉去,非要買芝麻餡和花生餡兩種,說是“媽媽愛吃芝麻的,爸爸愛吃花生的”。回來的路上,雪又下了起來,思硯舉著油紙袋,小心翼翼地護著湯圓,生怕被雪打濕。
“寶寶小心點,彆摔了。”蘇晚想接過袋子,思硯卻緊緊攥著:“寶寶能行!”他踮著腳在雪地裡走,小腳印跟著大人的腳印,像串小小的省略號。
夜裡,一家三口圍在炭爐邊煮湯圓。思硯穿著新做的虎頭鞋,蹲在爐邊看湯圓在鍋裡翻滾,小嘴裡念叨著“遊泳,遊泳”。林硯往蘇晚碗裡夾了個芝麻餡的,自己則咬著花生餡的,眉眼間都是笑意。
“北方的冬至,要吃餃子。”林硯突然說,“我媽包的酸菜餃子,能吃三大碗。”
“等開春回去,讓外婆教你包。”蘇晚笑著說,思硯立刻舉手:“寶寶也要學!給爸爸媽媽包!”
炭爐的火苗跳了跳,映著三人的笑臉,像幅溫暖的剪影。窗外的雪還在下,落在窗欞上簌簌作響,像首溫柔的搖籃曲。蘇晚看著鍋裡浮沉的湯圓,突然覺得,所謂團圓,從來都不是非得在同一個地方,而是無論南北,無論寒暑,心裡都裝著彼此的牽掛,就像這鍋裡的湯圓,團團圓圓,甜甜蜜蜜。
思硯的畫本裡又多了新內容。有戴蝴蝶結的雪人,有滾圓的湯圓,有炭爐邊的三人,還有他用手指在雪地裡按出的小腳印。蘇晚把畫本放在書架最顯眼的位置,旁邊擺著老先生送的雪景圖,新畫與舊畫相映,像時光在對話。
“等思硯長大了,就告訴他,這個冬天,他堆了個害羞的雪人。”林硯靠在書架旁說,眼裡的光很軟。
“還要告訴他,”蘇晚笑著補充,“他踩著爸爸的腳印,在雪地裡走了很遠。”
雪還在下,巷子裡的腳印被新雪覆蓋,又很快被新的腳印填滿。就像日子,舊的痕跡被時光掩埋,新的故事又在不停書寫。這個冬天,沒有驚天動地的誓言,隻有雪的白、梅的紅和家人的暖,卻比任何華麗的篇章都更動人。
因為他們都知道,最踏實的幸福,從來都藏在這些平凡的瞬間裡——是孩子凍紅的鼻尖,是老人遞來的畫冊,是身邊人掌心的溫度,是初雪地裡,那串緊緊跟著大人的小小腳印,藏著歲月的安穩。
炭爐裡的火漸漸弱下去,隻餘下暗紅的炭火,在灰燼裡明明滅滅。思硯趴在林硯懷裡睡著了,小手裡還攥著半塊烤紅薯。蘇晚靠在他們身邊,聽著窗外的雪聲,覺得這個冬天格外漫長,又格外短暫。
漫長到足以記住每一片雪花的模樣,短暫到仿佛昨天才堆了雪人,今天就已盼著春來。但無論快慢,隻要身邊的人還在,日子就會像這初雪後的陽光,終將驅散寒意,把每個腳印裡的故事,都釀成往後歲月裡,最溫暖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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